七十五 尺蠖
一群毛茸茸的小傢伙撲上來，在腳邊亂蹭。
當中最大的那一隻是狸群的王，它竟然開口說話了：
「池少主，我和孩兒們等候您多時了。」
仔細一瞧，它口邊竟卧了一隻樹枝色的蟲子，彷彿充當了語言轉換器一類的東西。
我好奇的不行，「這是？」
池夢鯉跟狸王問過好，與大家介紹道：「狸王口邊的蟲子叫做傳聲尺蠖，通人與獸語。」
「哇！太新鮮了，可它怎麼叫個『吃貨』呢？」
「哈哈，不是吃貨，是尺子的尺，蟲字旁的蠖。」
狸王招呼我們就坐，我們便在一圈兒的木樁上坐下了。抬眼看席上，是一盤盤應季水果，柿子、桔子、紅柰果，各式下酒菜，還有一大隻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香酥鴨。
池夢鯉毫不客氣，上手就撕下一隻鴨腿來，咔嚓咬掉了酥脆的鴨皮，美滋滋地嘆一句，好幾天都沒吃上肉了。
毛爪子們扒著大石桌，伸伸毛爪表示「請」。
我們跟這些長鼻子傢伙客氣的點點頭，伸手拿了粒花生米在口中嚼著，遲遲沒敢咽。
這場宴席不僅有美食，還有歌舞呢。
樂師狸吹葫蘆笛，拉芹菜琴，拍小皮鼓。三個淺黃毛色的舞姬狸飄飄出場，肩披牽牛花蔓，婉轉繞胡璇。
手眼身步法，舞者弄神韻。
跟來的保鏢們起鬨鼓掌，「跳的好！」
陪侍的小狸們也都跟著歡呼，手舞足蹈，興奮不已。
氣氛起，狸王見機契入正題，看著池夢鯉恭敬說道：「少主，小王請您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池夢鯉正吃的津津有味：「直管說。」
狸王斟字酌句，整理著語言，一雙黑眼睛與人一般無二：「少主，您大計暗籌，小王敬服！所以，今日想獻上我的一份力量，為大業效力。」它伸爪一指，「頭髮林您看見了。這批士兵當年總共一百零一人，逃至此處，仍被追來的巨人趕盡殺絕。他們的肉身雖然化成了塵土，可魂魄卻留下了。」
魂魄留下了，怎麼個留法？
大夥聞言覺得脊背發涼，紛紛往松樹林回望了一眼。
狸王接著道：「有詩云，此去泉台招舊部。這些士兵的魂魄還等著將軍回來呢。」
池夢鯉蹙了眉：「將軍？他們是哪支部隊的，將軍是誰？」
狸王說：「是當年威名赫赫的蕭家軍。」
我小嘴兒圓張，與娘不約而同嘆道：「是少將軍家！」
狸王轉眸看著娘：「這位貴客也知道蕭家少將軍？」
娘點頭：「不僅知道，還是故交。那按你的說法，這些士兵的魂魄是在等待蕭老將軍么？但他老人家已經仙逝多年了呀！」
狸王滿面正色，微微嘆了口氣：「這些孤魂，就是靠一份執念才在這林里等待了二十年都不願走。不論是人是鬼，都是活一口精氣神呀！鬼魂有通靈之能，怎會不知蕭老將軍已逝去多年。他們在等的，就是蕭家少將軍，蕭關。」
這……
池夢鯉問：「你的意思是，托我通知蕭關過來？」
狸王目光誠懇：「是！我狸族只和赤鳳谷有交情，貿然派小的們過去，恐怕少將軍不會相信。」
池夢鯉又問：「可這些士兵皆為魂魄靈體之態，如何跟隨少將軍？又如何襄助我等？」
狸王毛乎乎的嘴巴一彎，鬍鬚一顫，然後笑了，「這個自有辦法，少主請看。」
言畢，它目光睃巡了一圈，吹了聲長哨。
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圍著宴席的八株死桃樹突然活了，也突然散架了！
大樹枝，小樹枝，粗樹榦，細樹榦，分散下來散成一片，站直了！
哇！！！
各個還有胳膊有腿，像是一群樹妖！
樹妖們蒙著粗糙的樹皮，身子上端登時開了倆眼，目光爍爍的望著我們，活躍著！激動著！
放眼一掃，我速速數了數，不多不少，一百零一個。
狸王從位子上站起，與我們介紹道：「這些皆是尺蠖！尺蠖本是形似樹枝的蟲子，年份久了，不僅會通人獸之語，還有與魂魄溝通的本事！這些蟲子，自願被士兵們的魂魄附體，自願為這大業出力！這於他們而言，不僅是匡扶正義，更是一樁好修行啊！」
尺蠖們聽了這話振奮起來，各個舉起右手，如同要上戰場的士兵鼓動士氣，歃血為盟！
到底是沙場之兵的魂魄在身，它們當即耍起拳腳，向我們展示起自己的本事和忠勇。
嚯嚯嚯嚯，不斷秀出各路武把式！
那模樣，又憨，又傻，又奇，又怪。
可又是那麼催人淚下。
我被他們的真誠打動了，不知不覺有淚水溢出。
它們換隊形，演兵陣，赫赫威風。
藉此情此景，亦遙遙窺見了二十年前那場硝煙瀰漫，血染沙場的侵略大戰！
操習了一番，狸王激動的朝他們一揮手：「兄弟們，客來了，話我也帶到了，接你們出山的少將軍很快就來了，放心吧！」
尺蠖們停下演武，肅立聽著，然後唰的一下，單膝跪地，整齊的行了抱拳禮！
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所有人起身，敬佩的還了禮。
尺蠖隊列中，帶頭的那個一聲令下。它們便由散變聚，跑回了方才的位置，重新結成了八株桃樹。
八株沒有花葉，乾枯的，卻真假難辨的英魂桃樹。
所有人心中的激動一時無法散去！
早知池夢鯉是個講義氣的，她昂揚的敬了狸王一杯酒：「狸王，你這份心胸，你這層用意，我比之不得，先敬您了！」
我們皆端起酒樽，碰杯痛飲。
飲罷一杯，池夢鯉三指朝天：「我赤鳳谷少主池夢鯉，今日與黑雪嶺狸王保證，待海家的差事完畢，定當第一時間找到蕭關少將軍！他來，也得來！他不來，我給他綁來！」
半人高的狸王走上前伸出兩隻毛爪，和池夢鯉的手牢牢握在一起，欣慰的點著頭，「好，好，妥了妥了……您這樣說，咱們就沒有不放心的道理。快快坐下，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好！」
池夢鯉颯利坐下，與自己和狸王各斟了一滿杯。
群狸各個情緒高漲，紛紛上前與我們夾菜添杯，挨個敬酒。玩玩鬧鬧里，大伙兒的胸中之意透照出來，如在額上掛了一盞明燈。
那高起的月亮亦感知了眾人心意，月光似練，一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