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夢
包罷粽子,妙凡綁了一大串給小寶帶上,再扛了兩隻狸出來。
小寶說話的音色十分溫潤,「九節狸為狸貓的變種,等我回去給它們做個小手術,切掉一部分尖鼻子,它就是一隻正常狸了。再曉以佛理,以後就不會再害人了。」
把他送到了山門處,他燦爛笑著與我們揮手告別。
「好清秀的小和尚啊。」娘壞笑道,「妙凡,若不是你倆都出了家,沒準兒是一段好緣分呢。」
妙凡抿了抿嘴唇,臉上帶了片紅暈,「燕娘凈是說笑。」害臊了少時,眼神光又很快跟上了小寶的背影,眸中蘊含著千絲百繞的不舍。
我小聲嘀咕,「清秀是挺清秀的,就是他的頭像顆橄欖。」
「你個小壞嘴。」
娘捏住我的嘴唇看向妙凡:「妙凡呀,早知道他這麼厲害,你師父的龍骨可就不用糟踐了。」
妙凡輕嘆:「嗐,我跟師父提過,她老人家不聽。」然後瞧了瞧身後突然神秘起來,「你覺不覺得師叔有點奇怪?」
娘把眉毛一壓,「你的意思是,滿靜想騙走龍骨?」
妙凡小心翼翼的點點頭,「差不多。咱仔細捋捋這事兒啊,九節狸一出現傷了妙燈,後來便由她提議龍王廟許願,昨兒小寶來的時候她又死活攔住,今兒一早龍骨就不見了。」
我狐疑的說道:「九節狸來的時候,你還和妙燈一屋呢。」
她揪了揪我頭上的小粽子:「嘿——,你這丫頭!還懷疑我不成!出事的時候我是被迷暈了,可滿靜呢?院里這麼大動靜愣是沒把她吵醒?」
娘淡淡說,這搬動幾箱子龍骨,再給藏起來,可不是一個人能夠不著痕迹做到的。還是先看看。
為端午節備下的吃食果品一應齊全,就等著明日大快朵頤。
一到睡覺的時辰,妙真的小娃娃就會被放進木箱,而我的頭上總要戴著罩子。
躺下后我想著那隻從鋼叉下逃脫的母九節狸,意識就跟隨著她,不知不覺間好像睡著了,也好像進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沼霧世界。
嘚~嘚~,嘚嗆嗆~~
一陣敲敲打打,喜樂嗩吶先聲入耳。
我站在跨院里,抬眼往庵門口望。緊接著一片貼喜字的紅燈籠染紅了沼霧,在這雲里霧裡,一支奇怪的隊伍跨過了門檻。
沒有人應門,大門是自動敞開的,若被霧氣推開。
娘,還有所有的姑子,都站在我身旁,跟我一般無二的訝異神色。
霧氣迷離,世界像是剛剛掀蓋的蒸鍋。定睛看了少時,隊伍現出了它的模樣,駭得人汗毛倒豎。
「耗子送親!」
有人驚呼了一句。
直立行走的耗子們打著旗鑼傘扇,吹著嗩吶長蕭,成了個儀仗隊。
後面一頂花轎,轎夫是八隻肥肥壯壯的耗子。皮毛顏色不一,有黑有白,有粉有灰。各個腰系紅綢,左拽右拽的掂著花轎,蹦蹦躂躂大搖大擺。
嘖,還是一頂尊貴的八抬大轎!
吱扭吱扭掂花轎,哄哄熱熱鬧新娘。
吹打聲漸趨熱烈。
它們在這數十步的路程上沉醉地舞動。
終於舞了過來,儀仗隊一分為二,排成了左右兩列。
喜樂暫停,花轎落在了我的面前。跟著花轎的,喜婆模樣的母耗子們端上來一張喜桌,再擱上香爐果品,點燃了兩支龍鳳蠟燭。
……
耗子司儀煞有介事地走了上來,近前了我比了比,到我大腿高。
它開口了:「新郎官,咱們把新娘子給您送來了!」
兩個喜婆趁勢把一件紅袍套在了我的身上,速度之快不及拒絕。
哼哼,我燕雪靈天生勇敢,自然是不會逃跑的!我雙腳紮根站直了,氣吞山河地問道:「我啥時候說要娶親了?」
耗子司儀高舉著一冊子:「新郎官,白雀庵以龍骨為聘,這不把龍女大小姐給聘來了!」
……
我操!我們那是聘神,不是聘親!
這是跟我們玩文字遊戲鑽空子吶?
耗子司儀諂笑道:「這是婚書,您按個手印,按個手印!」
我拿來婚書一看,上書: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新郎:陳契兒/新娘:龍元娘
我撲哧一笑:「你們找錯人了,我不叫陳契兒。」
耗子司儀高舉著一盒印泥,露著大長牙笑著:「是您!是您!您總有一天會想起來自己是陳契兒的!聘禮已下,不能悔婚,快按手印吧!」
我活動著手腕子一邊示威一邊諷道:「原來龍王家也干強嫁豪奪之事呀——!」
耗子司儀臉色灰濛了起來。這時候,花轎裡頭的新娘子喚喜婆攙她下轎。
那比耗子高上半頭的新娘下了地,然後——忽——的長高了——比我還要高上一頭!
她頭蒙蓋頭,蓮步輕挪,挨到了我身邊。
還輕聲細語道:「郎君~,我知道您年紀尚小接受不了。不過無妨,今日只是拜堂成親,甚麼洞房花燭,我能等!地上百十年,天上只一日嘛!」
我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呀嘿,你們安排的挺好呀~」
「郎君,蓋手印~」
「不蓋,快滾!」
「您若不蓋,我以後可沒法見人了……」
「你們家臉皮這麼厚,不妨事的!再說了,誰稀罕娶一條龍呢,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再被鱗片刮傷了~」
說話,我脫下喜袍就甩在地上。
厚臉皮龍女被激怒了,噌的一掀蓋頭,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小狸說的沒錯,真兒真兒是個醜八怪!
我燕雪靈小壯士,不不,小女俠雖然不以貌取人,可還是被嚇了一跳!她鼻孔里的兩撮毛像蔥管一樣,快捅到我眼裡了!
她生氣的時候更顯張牙舞爪:「陳契兒,你若悔婚,我便將你告上天庭!」
我要笑死了……
她見我笑就撒了潑,撲上來奪我的手指要蓋戳兒。
情急之下,我不知從哪兒抽出了一把劍,直接向她刺去!
噌——!
一個悶聲。
接著就是哄然尖叫。
耗子隊伍亂了,四下亂蹦。
聚焦一瞧,龍女胸口被扎了一個血窟窿。
她滿臉不可置信,然後就帶著貫穿胸口的木劍直戳戳往後倒去……
倒了地,那身子一如泄氣的氣球,的一下變小了。
喜服里還露出了半截龍尾巴。
我嗆了口氣,真死了?若說殺她,不是本意啊!
可她踢踢兩腳,委實不動了。淌出的鮮血越匯越多,成了汩汩一灘。
糟了個糕。
耗子們見勢瘋了,吱哇亂叫著抬起龍女將她塞回花轎,然後腳下生風,四散逃離。
那個司儀老耗子在捲起的濃煙之中猛然回頭,一甩尾巴惡狠狠的咒道:「陳契兒,還有你們這幫姑子,咱們走著瞧!」
耗子嘴上的鬍鬚在我的視野里抖了抖,然後一切都化成一股黃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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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驚醒,喘著大氣!
坐起身來掀開頭罩,看了看四周。還好還好,是在家裡!旁邊還有娘!原來做了個夢呀!
娘被我驚動,騰的坐了起來,竟與我同樣喘著粗氣,同樣驚嚇連連。
她抓著我趕緊瞧了一遍,又四下觀察了一回,終於長吐口氣抹掉額頭上的汗,「我的天,我這是做了個啥夢啊!」
我們醒來沒多時,姑子們啪嚓啪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都來了。
滿靜尖嗓子嚎道:「我的觀世音彌勒佛呀,雪靈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娘忙問怎麼了。
幾個姑子攤著手掌,不知把話從哪兒說起,「咱們都做了夢,一模一樣的夢!」
我感覺不妙,速速爬下床跑到院子里,往夢誅龍女的地方一瞧,地上果真留著一灘血!
洇紅洇紅,紅到發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