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無損獸
貓爪姑娘今日多穿了件褙子,半擋著腰帶上系著的一圈白瓷瓶兒。
第一直覺,就認定這瓶中不是常物。遂揪住一個用指環一割,瓶兒打著滾落進了袖筒。
臨走的時候我抬頭看了她一眼。而她只當被一個頑皮小孩擁到了身上,神色帶上一絲厭煩。
可是好俊俏的一張臉啊,圓臉蛋尖下巴的心形臉,上眼窩又深,睫毛彎彎。五官小巧分明,我記住了她。
脫離人群后我回眸,特意看了一眼她的腳丫。又小又厚,走動起來真跟貓一樣。
船入了港,船家拋出纜繩掛在石樁上,擠到下船口的人更多了。
我小跑著把錢袋交給了還候在船頭的娘。
娘背過身去,把銅錢倒出來一半自己收好,「這一半呢,是咱們為失主討回失物的手續費~~,咱們潛行者從不白乾活。可別以為失主虧了,這也就相當於訴訟費和律師費。再說了,丟了這點錢去報官,官府才不受理呢。」
娘小聲跟我講著門道兒,牽著我來到下船口,附耳小聲:「看好怎麼還回去。」
下船時分,人群散亂。
我掂著腳尖睜大了眼,見娘掠身如影趕上了一婦人。擇了上好的視覺借位不使後頭的人察覺,眨眼功夫就將錢袋掖進了她的行囊中。
整個過程可謂行雲流水,蟬過無聲!
好佩服娘親哇!
完事後娘站在岸邊對我招招手,我雀躍的跑下了船。
上岸后,眼瞅著貓爪姑娘在前面幾步,我趕緊晃了晃娘的手。
娘眯起眼睛,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少時,卻未有說上什麼。
渡口旁邊,蓬萊軒烤鰻店的私家碼頭上,掌柜的又在張羅著新鮮水貨。
他看見了我們走過來打招呼,「喲,客官,您回來了。今晚上還是江景房?」
娘笑著拒絕,「今兒晚上宿在親友家,近來生意還是這麼紅火啊。」
掌柜的笑著嘆氣:「自打客房出了溺死人的事,生意比平時短了三成吶。」
娘問道:「溺水案還沒破?」
掌柜的一擺手:「沒吶。我早說了不是鰻魚作祟。這半個月除了前頭菱角洲翻了船,發生在咱這一帶的連環溺水案倒是停了下來。噝,只叫人覺得那五六個溺死鬼成了巧合。對了客官,上回您剛走,就有一人來打聽您呢。」
娘蹙眉:「打聽我?誰呀?」
掌柜的說:「那一日巨人翼王剛落了水,您不就走了么。然後城裡太守府的人跟著趕到。一行人當中有一個中等個兒的壯漢,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瘦高的女子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娃,頭梳隨常單髻足穿武靴。我一想,這不就是您么。可也不知道客官您的來歷,只能說晚了一步,您已經走了。」
是賈叔,他一直在找我們……
娘垂垂眼眸,點了點頭。掌柜的便也接著忙去了。
妙萱姐妹攙著滿慈師傅最後從船上下來,一行人都冒著喜氣往秋彌鎮回。唯獨娘一直淡淡的,我知道,她的一樁心事又被人無意翻了出來。
酒婆看見平安回來的糖姬紅了眼。
用衰老的手指揉了揉酸澀的鼻子,抹了一把眼皮,就連忙握著滿慈的手不撒開了,親熱的往裡請,叫幫工趕緊打烊,再弄一桌好菜來。
兩位老人家百般寒暄問好,互訴衷腸之後,酒婆從櫃中取出一隻銀鐲交給我道:「好丫頭,你可嚇死咱們了。鑿了井,挖出了個這個。妙萱寫信回來說了由頭,這世上原來還有這般神物吶。」
我接過鐲子就把它擲在地上,上腳一通的踩,「我叫你冒充我!我叫你冒充我!踩死你!踩死你!」
哈哈哈,所有人哄堂大笑,我也踩的更歡實了。
娘笑著推開我撿起鐲子,吹了吹上頭的灰,「哎,這傢伙真是麻煩,下回不一定要冒充誰呢,雪靈,乾脆咱們把它扔爐子里熔掉得了。」
「好呀好呀!」我非常同意。
鐲子聽了這話嗡嗡嗡地震動,像是被嚇哆嗦了。
嘁,這是在討饒嗎?
妙萱和糖姬看看鐲子,再伸著頭往後院張望,「井被鑿了,那井底是啥?可有哥哥的骨殖?」
說話我們都涌到了後院觀看。
水井的位置已成了個大洞,井沿兒也全部扒了。
大洞里的泥土半干半濕,亂糟糟的袒在人眼前。
酒婆沉聲說道:「找過了,每天都找一遍,沒找到一塊老大的骨殖。倒也著實通著一條暗河,現已被封上了。」
我溜到邊緣兒往下看,傳說中的圓月應該是徹底看不著了。洞內周圈兒的泥土越往下越潮,冒著股森森甜氣。
那井底有些奇怪……
濕土底下隱約有個黃嫩嫩的大圓東西,我咬著指甲好奇著,「井底怎麼像填著一隻大鴨梨呀?」
酒婆笑了,「挖井的時候就發現了,挖到底的時候一鋤頭下去像是楔到了一隻巨型鴨梨上,滋滋冒甜汁。我說從前出的水怎麼別有一股子甘甜呢,想來應該是它的作用。」
大夥議論開來:
「哪有這麼大的梨子呀?再說還長在地下……」
「難道是地梨?就是馬蹄。」
「這個也有可能。」
稀奇之間,紛紛搖頭咂舌。
「我下去看看。」妙萱扒著洞口溜了下去。
到底兒後用根樹枝去捅那物,擦擦擦,是清脆的聲音,果有白色的汁水迸濺。
她用手指蘸了試著舔了舔,撓著腦瓜朝我們喊道:「嘿——,還真的是鴨梨的味道。」
我興奮起來,「我也要嘗嘗,切一塊上來!」
酒婆依著我,往下扔了一個筐一把刀,妙萱就剜了一塊上來。
嗚呼~,太陽底下,梨肉雪白,剔透得能看得見脈絡。
娘捂住我要咬上去的嘴,疑惑說道:「反常的東西可不能瞎吃!」
酒婆說:「這梨子在井底不知道泡了多少年,要是有毒,那咱們每天打來的水便也有毒了,應該無妨。」
這時候,滿慈住持合掌嘆了一句——「古書有曰:東方有樹,高百丈,葉長一丈,廣六尺,名曰梨。其子徑三尺,剖之白如素,食之地仙,可入水火。」
妙萱笑嘆:「這吃了能當地仙,能入水火,恐怕是糊弄人的。但一個果子的直徑有三尺,那就是說跟雪靈差不多高,現在看來還真的是!不會真的是上古的植物吧!」
滿慈點頭:「是也。依貧尼來看,這地下生有如此大樹,還有豐沛水源,這秋彌鎮的前身……」
此時糖姬平淡說道:「秋彌鎮的地下原來也有一座城,早先被一場大洪水淹了。時過境遷,新鎮就蓋在了古城之上。其實,整個白沙城都差不多如此。」
「你怎麼知道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發問。
糖姬抿著笑唇,指著拴在一旁的野豬說:「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這傢伙並不是豬,乃是『無損獸』。顧名思義,受過的傷恢復的極快。頭長鹿角,皮毛似熊,會向人求五穀來食。作為回報,它會允許主人割它的肉。割下來的肉第二天就會自己會長出來了。當然了,也包括它的膽。所以這些年,我有取之不盡的上等膽汁製糖。」
「你怎麼知道的!」
我們對於答案都等不及了。
糖姬撲哧一笑——捕來的夢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