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意念蠱書（三）
書生悶在屋內三天，不知外頭風月。
當衙役來拿他的時候，他還正站在窗前出神。口中默念著，小蝶，我只是突然發現，我更適合自己一個人。沒有人會真正理解我，你也不能。你們對我的好，在我看來都是一種折辱。你是個值得被善待的女孩，可我並不能給你什麼。所以，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吧。一個人遊盪到哪兒算哪兒，浮萍也好，柳絮也罷，都不受拘束。總之，我想和這個世界劃清界限。
可他沒能夠劃清界限，而是很快被戴上了一副鐐銬拴到了大街上，與世界貼的更近了。
押他回衙門的路上，一輛馬車與衙役們匯在了一起。
馬車是從白雀庵來的，車上坐著滿慈住持，還有妙清與妙凡、燕娘與雪靈。
今兒個下山，是為妙清看病來的。
那一日官差抬走了山洞死屍，姑子們本以為這檔子事就跟白雀庵無關了。
可是當夜眾人都睡下之後，妙清一個人推開房門，在月下團團轉悠。甚至還取出了一支落灰的笛子，吹了一首零碎而動人的醉清風。
這笛聲可把人給吵醒了，妙凡爬起來尋到院中人影兒。
好傢夥，大半夜的赤腳而行，在圓月下兩隻眼精光四射！見有人來，嬌垂下頭，顰顰間眼波流轉脈脈含情。一摸她，整個人彤彤發熱，冒著一股子春心萌動的氣息。
妙凡咧嘴嫌棄道：「你這是春天裡發情了？」
妙清一臉紅醉，有如微醺。也不回話，只作痴人傻笑。
這股子痴勁兒愈演愈烈，到了轉天，已從嘻嘻甜笑轉為咯咯浪笑了，整個身子還都軟了呢……
滿慈被這徒兒氣的不行，痛罵她辱沒清譽。又覺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即刻套了馬車帶她來瞧病。燕娘心中懷疑這病與看過書有關，怕雪靈有事，一併帶上了進到城來。
醫館里熱熱鬧鬧，全是臉色緋紅，目光含醉的少男少女。
雖是不同的人，卻是同一副花痴貌。各個軟趴趴的，有氣無力的伏在家屬膝上，只剩下淫笑的功能。
幾家郎中湊在一起會診，商量著應對的方案。
官府也派人來了解過情況，查知這集體罹病事件的起因，皆是在小蝶書攤買了書。閱后，意亂情迷，越陷越深。
那廂衙門升堂對書生莫郎開審。這廂醫館里，小雪靈終於排到了號。
郎中扒著孩子眼皮看看眼睛，檢查了舌苔，查查手掌號號脈搏，說了句無事。
燕娘擔憂問道：「可孩子瞅著悶悶不樂的呀，還有點感冒咳嗽。」
郎中口氣悠然：「孩子感冒咳嗽老不好，多半是裝的，打一頓就好了。」
燕娘口水都噴出來：「啥？」
小雪靈咻的立起了耳朵，瞪著那郎中。
燕娘抿著笑：「郎中這話說的。我們來瞧病的緣故跟他們一樣，都是讀過小蝶書攤的書。孩子聽了書中故事，難過了好幾天呢，就怕和他們一樣害了病。」
郎中呼口氣笑道：「嗐，開個玩笑。春來花粉多，常見輕微過敏，咳嗽幾聲不礙事的。那書，是你讀給孩子的吧？你看了不也沒事？」郎中抬手：「你再瞧瞧他們，這狀態一對比很分明了。無事的放心吧。」
燕娘追問：「可既然看了書會有問題，為何獨獨我二人無事？」
郎中答道：「咱們幾個大藥房的郎中和衙差們統計過了，凡是得了這相思癥候的，皆在十五歲到二十五之間。其餘年紀讀過了也無礙。……就剛剛衙差又稍來了信兒，說小蝶書攤的書分兩種，一種是書生莫郎寫的，一種說是從什麼無名山洞抄來的……這事兒，古怪咯……有點像中了什麼蠱毒……」
提起中蠱，一旁病患的家屬紛紛圍了過來。
有一個老婆婆嚷著：「是啊是啊，我也懷疑是中了蠱！那個叫小蝶的在山洞裡死了，死態跟洞房花燭夜的新娘似的，沒準啊，這是一出『落洞花女』……」
「落洞花女？啥是落洞花女？」大伙兒來了興緻，忙不迭的問著。
老婆婆聲情並茂的演說道：「這落洞花女啊，就是個別年青貌美的女子不小心得罪了某個山洞洞神，或者無意從山洞經過的時候被洞神看上了，歡喜了她！」
大夥起鬨：「然後呢？」
老婆婆被眾星捧月，更有激情了，邊說邊比劃：
「然後啊，一旦被選中，這些女子就開始自言自語，通過精神來與洞神戀愛呢！就這麼一步步，慢慢地，人在夢裡越陷越深，到快死的時候啊，還會覺得洞神前來迎娶她呢！……聽說啊，我也是聽老一輩說的，洞女在彌留之際，耳能聽見打鼓吹簫的迎親喜樂呢！而且雙眼發光，滿面羞紅，就跟在坐的這些孩子似的！……除此之外，身體還能發散奇香！到最後，死了也含笑！」
人們聽完故事，搖頭的搖頭，嘲諷的嘲諷。有人覺得可信，也有人連嘆無稽。
老婆婆一砸嘴：「哪裡無稽了？說這是無稽之談的都是沒見識的！西南山區風行養蠱的地方就有一句順口溜——窮而年老是蠱婆，三十左右易成巫，妙齡少女落了洞！不信的，你們自己打聽打聽去！」
講到這，議論聲安靜了，都認真的思索著老婆婆話中之理。
只是大伙兒八卦歸八卦，到底這些形狀痴迷的少男少女該怎麼醫治，仍舊是眼前最大的問題。
藥方還未出，病者不得散。
靜待了一個時辰，又從衙門傳來了話，有好修學的師爺通過對書生莫郎的審問，再加上對病者癥狀的了解，斷定他們皆是中了蠱。此蠱屬於「意念蠱」的一種，專迷人心智。
中蠱者，如被邪魅魘住。
而中蠱的媒介，確定為小蝶從山洞裡抄來的那幾本。
此信兒一來郎中們大喜，終於找到醫治的方向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頭突然下起了冰雹。
三月過半，若是下一場倒春雪還則勉勉強強，怎生的能下一場冰雹？
小雪靈拉著燕娘興奮的跑到屋檐下，抬眼瞧著鋪天蓋地的冰疙瘩嘣嘣落下。
冰疙瘩有大有小，小的如豆子，大的如雞蛋。
乒鈴乓啷，噼里啪啦！
硬實實的冰疙瘩啊，砸到青石板地面能彈起來！噔噔噔，還夾雜著金鳴之聲。各個蹦蹦跳跳的，跳到了雪靈腳下。
她新奇的撿起來最大的一顆。
真是冰晶剔透，正冒著寒森森的白煙~
搓了搓，小手冰涼，她興奮的喊道：「娘，娘，真的是冰呀！」
燕娘一笑，「當然是冰了。」
然後攬著她往後退了一步，生怕砸到身上。抬眼再望，路旁的樹木被砸得抬不起頭，再噼啪幾聲響，屋頂有瓦片被砸碎了！
身旁有人焦躁嚷道：「糟了糟了，莊稼要被砸壞了！」
滿慈住持也從嘈雜的醫堂走了出來，她一邊撥動佛珠，一邊沉聲嘆道：「氣象反常，人病詭異，怕不是這方土地要遭遇一劫了。」
燕娘一直沉思貌，突然嗅到了真相的味道。
遂立馬交待滿慈把雪靈看好，自己抓了一把結實大傘衝進了冰雹里。
跟屁蟲小雪靈不依了，大喊著娘，娘。
滿慈把她抱起來，「小傢伙，你娘見多識廣，又通人脈，興許她想到了什麼。」
滿慈的話沒有錯。
意念蠱。
但凡養蠱者，皆會在端午之日，將捉來的蛇、蜈蚣、蠍子、蜘蛛、蛤蟆，此五毒放進容器中互相殺伐吞噬，最後剩下最強大的一隻。
——燕娘想到了這個，又想到曾經在潛門之時，在師父的書房裡看見過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