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送玉兔去投胎
月宮各處張貼了對玉兔的處置公告:
【玉兔生性乖戾,行兇傷人。現罰下界去,歷經一劫。】
人死了,是牛頭馬面押著去投胎。仙要歷劫,則由天官押下界去。
註生娘娘又名送子娘娘,她天眼洞開,查四方氣運,選好了玉兔歷劫的投生之家。
這份差事落在了娘娘身邊的童子身上。
童子名契兒,跟著本家姓陳。出外差的時候左手捧生育簿,右手執筆。天上童子,皆是一副玉雕娃娃模樣。
這一日,兩個天兵從廣寒宮中逮住玉兔,揪著兩隻耳朵乘雲下界,童子契兒在前方領路。
一行所到之處,乃是流彗大陸以西的一片半島,與流彗國一脈相連,一路相通。它三面環海,名為西渚國。
這名字在流彗國叫混了,人常稱「小西珠」。
天人下凡來隱去仙身,穿牆踏水,來去自如。
契兒帶著犯人玉兔來在了西渚國皇室的一家宮苑,門匾上書【容成郡主府】。
與兩個門神打了個哈哈,一行人稍一挪步,來在了一間內室。
室內紗幔泄地,床榻上兩個人刺瞎了一行的人的眼。
床上的男子一邊搖動,一邊對身下的女子說,「容成,明日你就要被砍頭了。在受刑之前,再叫為夫幸一幸你。」
躺著的女子面無表情,目無定焦的看著房梁。
契兒趕緊翻翻生育薄,然後立馬招呼人走,「錯了錯了,咱們進錯屋子了,該進的是後院番小妾的屋子。」
玉兔雖是犯人,但被押送的這一會兒已經和契兒以及天兵處的熱絡了,也不再被掂耳朵。
她一抱膀子,對床榻使了使眼色,「這一個好像也是大肚子。」
契兒仔細一看,還真是!已經顯了懷,約莫六個月大了,可明天要被砍頭?砍頭?
一行人心中悲憫,瞪大了眼面面相覷。
跟著,床上那個叫容成的冷冷說道:「是你在皇兄面前告我謀逆,我都已知悉。臨死你還來用我的身子,這算是廢物利用嗎?」
她身上的男人無恥笑笑,「皇兄要賜你死罪,這也是攔不住的事兒。呵呵,反正現在了,我也不妨告訴你,這將死之人的身子,感覺就是不一樣啊,更……」
「我去你馬勒戈壁呀!」契兒和玉兔破口大罵。
床上的男人一激靈,「哎嘿,我咋突然覺得有人在罵我!」
容成冷笑:「你殺妻屠子,必遭天神詛咒。」
男人呸了一口:「子?哪來的子?你腹中這個要是個男兒,保不齊我還請求皇兄讓你多活兩天。既然太醫們都說是個丫頭片子,那就和你一樣是個廢物了。郡馬我就等著番小妾誕下兒郎咯~」
容成掙扎著給了他一耳光,他眼一瞪牙一咬,把匍匐的身子往前猛衝了兩下,一口咬在女人肩頭上,滿室皆是慘叫之聲。
契兒和玉兔正要衝上去開揍,叫他知道什麼是升維打擊!什麼是天神之威!但立即被兩個天兵叫住了,「童子!莫要莽撞觸了規矩,人道的事兒叫他們自己理去,時辰快到,還是速速辦差啊!」
玉兔氣的差不多變了身,她握住契兒的手腕:「仙童!叫我投生在這容成肚中吧!讓我做她的孩子!也許可救她一命。」
契兒一張玉容氣開了花兒,他嘩啦啦翻翻生育薄,瞪大眼確認了三五遍,可上頭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著送玉兔投生為番小妾之子!
玉兔懇求,急得直蹦:「仙童,仙童,咱們天人慈悲為懷,今日我等遇到如此人間慘劇,豈能坐視不理?」
契兒怒火中燒,又看了一眼塌上的無恥之徒,尼瑪哦!面對這赤裸裸的罪惡,他只想飆髒話。
旋即,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睜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
「玉兔!你確定?你若確定,我今日便做主改了這生育薄!後果定有,恐怕你我皆要承受矯旨的罪過!我不怕,你怕嗎?」
「我也不怕!」玉兔凜然說道。
「好!」契兒揮動毛筆在生育薄上塗改一番,然後炙熱的望著玉兔,「沒想過頭一回見你卻有知己之感,還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待你歷劫完畢,咱們便做一對兒好兄弟!」
玉兔呼的抱住了契兒:「好兄弟!我們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兩個天兵無奈搖搖頭,又催促了一句。
玉兔說:「別誤了時辰,送我進去吧。」
兩人深深對望著,以目光為約,無論何時何地、何年何月,他們定在人海中認出彼此的目光。
玉兔點點頭。
契兒咬牙一推掌,這隻半人形半兔形的小仙子化成了一道白光,鑽入了容成郡主的腹中。
玉兔入胎了。
後來,他們沒有做成好兄弟,而是成為了一對好姐妹!這個時間很快就到,在天上不過是彈指一揮。
話說玉兔入胎之後,情況卻跟自己料想的天差地別。
原本她打算進入了母體后,就和這位容成娘連夜商量出一個免罪的對策來。
可是現下,她被牢牢的困在黏糊糊的水獄里,好不容易找到一根連接母體的臍帶,她揮動著向外發起信號,可是於事無補,容成娘並不能感知她的意圖,只以為這孩子在鬧了。
毒男人走後,容成娘哭了。
她撫著自己的孕肚,輕輕說道:「娘的好娃娃,娘感受到你在動了。可咱娘倆明兒午時就要死了,都是娘不好,沒能把你生下來。」
母體一哭,胎兒便會跟著受罪,周身的羊水都變成了眼淚般,又苦又咸,嗆的玉兔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熬了一會兒,羊水終於不苦不咸了。她又瘋狂揮動臍帶往外傳信號,反反覆復。
就這麼死死不休的折騰了一宿,天亮的時候,玉兔實在是乏了。
她怎麼會不乏呢?
仙力全消,就連記憶也在一點點減退。她越來越混沌不清,差不多忘了自己是月宮裡的玉兔了。
容成在床榻上眯到了翌日上午,巳時。
巳時的鼓聲剛過,丫鬟婆子們呼啦啦的進來了,為容成更衣梳妝。
死,也要體面的死。
搭建在郡主府外十字街口的刑場早幾天就已建好,一應物什齊全,為今日這場規模盛大的斬首做足了準備。
雖是謀逆,但斬的也是宗室貴人。所以在刑場上圍了一圈薄薄的紗圍子。
這待遇,皇帝原本是不願給的,但在一眾的求情之下,才賜下了這最後的遮羞布作為恩典。
太后又施一恩,人死爵留,死後仍享郡主喪儀。可微妙之處就在於,郡主不削爵,郡馬的爵位也保留了……
此案的玄虛,在民間已是物議如沸。
午時來到,成群結隊的丫鬟把容成郡主送上了刑台。
刑台下的看客成片結海,各個伸頭觀望,不舍落下任何畫面。在一色青蔥的丫鬟堆里,那衣著華貴、姿態大方,濃妝艷裹的容成郡主出場了,緩步登台。
一切太有看頭了,庶民們品頭論足,悄悄說著百樣不把人當人的話。
在這樣的時刻,只有厚厚的胭脂花粉,方可遮掩容成的畏懼絕望和滿面悲色。
那紗幔圍子不過是薄薄一層,所有的看客能盡覽風光。
容成入來,看見地上笨重的木墩。木墩上有個缺口,是呆會兒放下巴的地方。
正午到,容成自覺從圈椅上起身,在左右的攙扶下一步步挪到木墩處。
監斬官和劊子手在圍子外宣讀起自己的罪狀和處斬決議。還說著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堂皇話。
她在木墩前慢慢跪下。
儘管拚命管理情緒,但難免輕輕發抖。
丫鬟們如平常伺候一般,在其身後扯著她的華貴衣擺。兩個婆子一左一右,半握半壓著她的手臂。
本就穿著低領衫子,方便露出待宰的脖子。
上身一伏,白皙頎長的脖子便服帖的擱在了木墩上。木墩上的缺口不大不小,剛剛夠卡住下巴,將頸骨最薄弱的一節拗到了最顯眼的位置。
此情此景,越是落落大方越是姿態優雅,反襯得一切更是殘忍。
容成吐著氣,突然覺得有點腹痛。她心裡一咯噔,這孩子是知道死期已至,想求生,想出來了嗎?
她蛾眉長蹙,抬頭請求道:「我的孩兒要出來了,給我兩個時辰吧!」
一個刑獄嬤嬤過來蹲下,一把鉗住了她的頭頂,「郡主還是安心上路吧,六個月大的胎兒生出來也活不了。再說了,您這要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誤了歸西吉時,這罪責咱們可擔待不起。」
刑獄嬤嬤給劊子手使了使眼色,雙手把她的頭頂鉗得更緊了。這一來是防她掙扎不老實受死,這二來嘛,斬首而頭不落地,也是皇族的禮遇。
容成絕望的引頸就戮。
一把斧子在後頸試了試勁兒,皮肉遠遠就感覺到了斧刃的冰涼。然後一道寒光劈過,一切結束了。
幾乎是斧子砸下的同時,刑獄嬤嬤立即一閃身,托著容成的腦袋就邁出了兩步。然後高舉著,請監斬官驗刑,在庶民前示眾。
血,噴射著,滴答著,淋漓著。
人群哄的一聲!
這顆美麗的頭顱,這顆被高舉著的孤單頭顱,對他們有著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一個個既憐憫,又瘋狂。
前一剎斧子砍斷脖頸再扎進木墩里的悶響聲是十足駭人的,而現在,他們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情緒便走入了極致的瘋狂與滿足。
這邊,獄卒拿一盆子過來,接著容成斷頸處噴出的鮮血。後來這一盆血被毒男人郡馬悄悄派人端回了郡主府,做血豆腐吃了。他說人血大補。
血接完了,不噴了也不流了,左右兩邊擎住容成雙臂的婆子才鬆勁兒。方才,她們明顯感受到了無頭之身的痙攣抽動。
丫鬟們上來,把還暖熱的屍身放到擔架上,抬回府內靈堂。而剛剛斬下的頭顱在做了一圈示眾之後,也被放在托盤上端回了靈堂。
本以為塵埃落定,結果意想不到的事情來了。
屍體的孕肚活動了起來,動靜越來越大。裡頭的胎兒似蠶蛹破繭,甚至屍體的雙腿也在一蹬一蹬做用力之態。
在一眾魂飛魄散下,一個貓崽大的胎兒竟從屍體下身鑽了出來。
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