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朝落江湖
原先的家裡，有家丁門房，有丫鬟婆子，有長工短工。有的簽了賣身契，有的沒有。
小綠葉我偶爾會學著長輩們的口氣，對他們頤指氣使，呼來喝去。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可是當試過之後，我在他們表面的服從之下讀出了一種隱隱哀傷，以及來回躥騰的不滿。
他們哀傷的時候，我的心也會跟著動一動。
而他們的不滿雖呼之欲出，但也只敢在小主人面前稍微露個頭。若是在長輩們面前藏不住，就成了「狗膽包天」，然後管家就會揮動鞭子，製造一出熱鬧供人觀看。
我覺得，在大主人面前和小主人面前表現不一的人，是壞人。但令人煩擾的是，大半的家奴好像都是壞人。沒辦法，此時我小小的心中，對人事存著非黑即白的判定。
但小綠葉應該是個好人，因為僅僅在試了試端架子后，就對家奴以及他們的孩子們可好可好了，把果子糖大方分給他們吃的那種好。
所以，小綠葉我現在無所適從的站在城裡的大街上，默默祈禱著可以遇見一個跟自己一樣好的僱主，可以收留自己。
我沿著路邊的大小館子，雜貨鋪子，一家家的問。
「請問，要小雜役嗎？」
那些手持撣子的掌柜一回頭，上下打量打量我，甩甩手道：「走吧走吧，這麼小，能幹什麼呀。」
還有的看見我的衣裳嫌晦氣，噴著唾沫星子叫我滾的。
就這麼從清晨問到了晌午，毫無結果。瞧了瞧天上的太陽，舔了舔腌痛的嘴唇，好渴呀！
幸而街邊一個賣甜品的老婆婆盛了半勺糖水給我喝。我接過碗仰脖痛飲，「真甜吶！」
婆婆問：「你是誰家的孩子呀？婆婆注意你老半天了，一直在這附近晃悠，是找不著家了嗎？」
我抹了嘴，把粗瓷碗遞迴給她，「不是的婆婆，我沒家了，所以想找份差事做做。」
老婆婆一咧嘴：「喲，這年頭差事可不好找。別說小孩家了，你看看街上閑逛的大人們也是一群。」然後又對我打量了一回，「行啦，看你也沒什麼錢，糖水就給一文吧！」
我張大了嘴：「啊？您還要錢呢……」
她提眉眨眼：「不然呢？咱是做買賣的，平時賣三文一碗呢。」
「唔……」
我翻遍了全身，一文也沒，怔在了原處。
這老婆婆有點不耐煩了，撇著大嘴說道：「一文都沒啊！得，我看你手上的小銀鐲值點錢，就抵押這糖水吧。」
我眨巴眨巴眼睛，尋思銀鐲子應該能買她整個攤子的東西了，可我也吃不完啊！
我站著不動，她伸手就要捋我的胳膊。
這時從前頭呼呼啦啦跑來一群臟孩子，各個拿著竹竿往她攤子上戳。
老婆子急忙回身甩起蒼蠅拍驅趕他們，「都走都走，小雜碎！」
她口中的小雜碎們嘻嘻哈哈麻麻賴賴的，成群結抱兒的一擁我，把我擁出了這條大路。老婆子本來要追她的糖水錢，可礙於這幫臟孩子的潑皮，攆了兩步又停下了。
進了旁邊小巷子，這幫與我年紀相當的孩子圍著我道：「人家訛你呢，你還不跑！」
我垂了垂腦袋：「我沒吱聲呢，她就盛了一口給我喝，我還以為是送我的……」
「哈哈哈哈哈。」他們鬨笑著：「開善庄的是神仙，你當活在天上吶！」
一個稍微大點的男娃問我道：「看你背著鋪蓋，是來咱們白沙城投奔親戚嗎？」
我搖搖頭：「不是，尋營生。問過許多鋪子，人家不要我。」
他一副領頭人的架勢，嘆口氣道：「嗐！你這麼小，可千萬別再被人家騙了。說真的，不要你的才是好人。哪家要是收留了你，要麼是給自家兒郎找童養媳，要麼就得把你賣到窯子里。」
「啊？真的？」
「咱們都是混江湖的，說的話怎會假。你看啊，你再這麼下去，要麼是做奴隸，要麼是做煙花女。不妨，你就跟著咱們做乞丐吧！別看咱們穿的臟，可咱們有一套活法兒，還不受人欺負！」
我眼裡閃著光：「當乞丐真這麼好？」
一大群唧唧喳喳圍著我：「不賴的，還行啊……」
有一個女娃得意洋洋的說：「小妹子，誰說討飯一定會吃剩飯啊！咱們瞅著誰家冒了炊煙，等他們的飯菜一上桌還沒動馬上就去討！總能得逞一兩回的！」
我點著頭，趕緊把這些資深經驗牢牢記下！
小領頭說道：「也別站在這了，妹子你跟咱們回去看看吧？過會子烤地瓜吃。」
還別說，我的肚子真有點咕嚕嚕了。可是再不敢貿然應承，只問道：「這地瓜可也是賣的？」
「哈哈哈，不是的，不要你的錢，是咱們剛從地里挖的！走啦走啦，大伙兒都餓了。」
說到這我才露出欣喜的微笑，跟著他們一踮一踮快跑起來。
這幫小乞丐的聚居地在城南一座廢棄的院子里。
門樓很大，但是殘垣斷壁。少了一面牆的堂屋裡，陳舊的木傢具橫七豎八破爛如斯，歲月已磨去了上面的雕花。
斑駁的牆面滿是一道道黑乎乎的雨漬，屋頂的破瓦和茅草相互交疊著，像打了一個又一個的補丁。
地上依著牆根碼放著一圈的舊木板，這就是他們的床了。
這所謂的床上團著黑乎乎的舊毯子或者是碎布拼成的布片子用以夜晚遮寒。光板兒上沒有任何的床褥，不過這是夏天也用不著。
進院門的時候，小乞丐們雀躍著向院子當間正燒火的男人介紹著我——「長老，長老，咱們帶回來個小弟子！」
長老抬頭笑看我一眼，露出黃亮黃亮的牙齒。
小領頭說：「長老，這多了個俊俏的小妹子，咱們去大戶人家討活就容易些了，還能叫妹子扮沐猴。」
我眨眼：「啥叫扮沐猴？」
有人解釋道：「就是扮斯文人、貴家子落難，博取人的同情。」
我心中嗤笑，我哪裡用扮，我本來就是啊……
長老點點頭說道：「先叫她留下吧，看看能不能上道，若是不行，咱們這不養閑人。」
小領隊替我保證著：「能行的，一定行。」
於是，我就暫且在這裡安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