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水中撈槳
搖船人把船駛過江心，對上官羲道道：「你好大的膽子，不看好船家就上船，不怕上的是賊船嗎？」是個女子的聲音。
上官羲一驚，答道：「要金銀我沒有，我又和姑娘無怨無仇，想來姑娘不要我性命，何怕什麼賊船！」
那女子冷笑道：「你焉知我不取你性命？」
上官羲一驚，但從容道：「姑娘要取我性命，我也是命該如此。命喪姑娘之手，總比落入朝廷鷹爪手裡好。姑娘要我死，就動手吧！」
那女子冷笑道：「看你這人，拿性命倒是慷慨。既不怕死，就自裁吧，別用我費手。」
上官羲怒道：「要殺人，手都不想動，姑娘打得好主意！」
那女子道：「你既捨得性命，何在何人動手？你既一定要我動手，那好，你就閉目等死吧！」
上官羲果然閉上了眼睛，那女子抽出劍，長劍向上官羲頸項砍去，但劍將及脖頸，手又停住。上官羲武功精湛，聽風辨器的本領很高，女子長劍一掄，他早抽劍在手，向脖頸架去。
那女子咯咯笑著，摘去了笠帽，上官羲睜開眼，看清了，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馮韶華。
上官羲這一喜非小。馮韶華只與他相遇兩次，但他卻一見鍾情，給他留的印象很深。他漂泊異鄉后，曾遇到幾個女子，這幾個女子是芳晗姐，如是妹，還有貝貝姑娘和馮韶華，這些女子都對他有救命之恩，有很深的感情，但讓他傾心相愛的唯有馮韶華。他曾經想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他要取的這一瓢就是馮韶華！他雖然不知她的心意如何，她的活潑倩影，常飛進他的思想。她兩次給他暗器，都救了他的性命，這次急難中，又是她來相救，這不是她與他有難解之緣嗎？他激動得忘了情，一下子抱住了她，道：「你……你壞，我把你當妹妹看，你還騙我、逗我！」
馮韶華雖爽朗，也愛上官羲，但一個未婚女子，怎能讓一個男子摟抱？她急道：「放開我，你不放開，我要生氣了。」雙手去解他的手，劍落在船上。
上官羲看出韶華說生氣是假意，故意道：「我不放！我不放！你越生氣越好看！」
馮韶華雖與上官羲開玩笑，但玩笑中也有考驗的性質，錯疑上官羲有些涎臉，心中便生不快，對上官羲怒道：「你不放開我，我就永遠不理你！」說著一晃身體掙出上官羲的手，背身而立。韶華本來說的是氣話，但說得很沒份量。「永遠不離理你」很像情人中的要挾話，這樣說，不等於自己承認和上官羲是情人嗎？
但是見她著急，上官羲已就很害怕，真以為是自己一時衝動忘情，馮韶華以為自己輕薄她而惱凶成怒，誠惶誠恐地一揖，央求：「馮小姐，我不是有意褻瀆你，只是見小姐相救高興，一時忘了情，忘了男女大忌……我誠心請求小姐原諒，千萬別不理我！」
馮韶華仍是生氣的樣子，背著臉道：「表面看你老實，實際上卻不老實，什麼一時忘了情，我看你就是見船上無人，欺負我……從此不許你再理我！」
上官羲急得發誓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上官羲若心存輕薄，有欺負姐姐的意思，就不得好死。」
馮韶華道：「我們萍水相逢，不許你姐姐妹妹地叫我，你對一個姑娘這樣甜言蜜語，一定不懷好意……」
上官羲急道：「姐……姑娘，我已經發過誓了，我若對姑娘不懷好意，就不得好死。我的誓言是誠心的，請你相信我，相信我。」
馮韶華道：「你背臉過去，坐下！也不許你和我說話，我不願意看見你！」上官羲痛苦地看了韶華一眼，背過臉去，坐在船上，不再說話。
馮韶華見上官羲那虔誠謹慎的樣子，心裡暗笑。韶華深情地看上官羲的後背，水中只有兩個凝然不動的影子，船上沉默。過了許久，馮韶華看他水中的影子，發暈的影子，好像眼裡有淚水，心中不忍，誑他道：「小弟弟，王振乘船追上來了……」
上官羲仍凝然不動，也不說話。韶華急道：「王振的船，就到了跟前，你還不動，想等死嗎？」
上官羲仍凝然不動，只低低道：「死了更好。」說了這四個字，就不再說話了。
韶華見上官羲認了真，這樣痛苦，心裡更不忍，但又找不出什麼話挽回局面。二人又沉默了許久，韶華偶然一拾頭，發現船改了向，正順流而下。船漿早已被水沖走，漂在前面很遠的地方，驚叫道：「你這獃子！看見船漿被沖走，怎麼不說話？」
上官羲心情沉重地道：「我得罪了姐姐，只有聽姐姐的話，不敢說話。」
韶華急得頓足道：「唉！你呀，你呀……！」
上官羲呆愣愣地抬頭，膽怯地問：「我怎樣了？」
韶華道：「你看，漿被水沖走了，船順流而下，就要沉在漩渦里！」
上官羲看看速速急下的船，也大驚，更感到歉疚：「這怎麼辦？這怎麼辦？」忽然，立起來，起身就往水裡跳。韶華一把拽住了他，急道：「獃子，你要幹什麼？」
上官羲道：「我要向姐姐贖罪，撈回這支漿。」
韶華道：「水流湍急，你又不會水，這不是找死嗎？水這樣涼，凍也把你凍死了！」
上官羲眼裡含著淚：「死了更好。」說得那麼悲傷。
韶華又急又怒，氣得變了聲音，大叫道：「死了更好！你去死吧，去吧！咱們一起死！」她鬆開了上官羲的手。
上官羲見馮韶華，這樣急，更加惶恐，眼睛望著馮韶華，自語道：「我又哪裡錯了呢？我又哪裡錯了呢？」原來上官羲兩次「死了更好」都不是氣話、反話。馮韶華在他心裡早就有很大的位置，這次武林大會他又遇見馮韶華，更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姑娘。和馮韶華的幾次相遇，馮韶華都不像芳晗姐那麼親切，更不像如是妹那麼熱烈，但是也看出她冷冷中對自己的關切。今天他無意中得罪了她，心中的美麗追求打破了，活著實在是索然寡味。「死了更好」，雖然是沒經過深思熟慮的話，但也確是他此時心情的流露。
上官羲看著滔滔江水，看著飛駛向前、無法挽回的船漿，心裡痛苦萬分。心上的人好心來救他，反而因他一時的莽撞，造成這個結果，自己死了，還要連累這個可愛的姑娘同死，真是萬劫不復的罪孽。他想，必須把漿取回來，給心愛的姑娘，他死了沒什麼，不能讓她死。這樣想著縱身一跳，跳進水裡。韶華要拉他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立在船頭，心裡又急又悔，兩行眼淚不自知地滴下來。
上官羲跳進河裡，水冰冷刺骨，這些他不顧。立起來好像能踏住底。但是他在急流里，立不住，身子被衝倒在水裡，嗆了一口水，身子往下一沉，又浮起來，此時已半昏半醒，隨波逐流。雖昏迷，但是他想撈取船漿這意圖卻仍清楚，他向前伸著兩臂，兩條腿也自然伸直，夠不著船漿，臂與腿就自然地屈伸，這樣一來，身體反而不往下沉了。但是船漿輕，他身體重，輕重不一，流速不同，他始終夠不著船漿。
韶華立在船頭，想追上上官羲，撈他起來，可是船雖順流，有時打橫，等到水流把船自然沖直，始往前行。這樣船漿──上官羲──船上韶華總隔開一段距離，上官羲心急如焚，沒有了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船漿忽然在前面打漩，不往前流了，很快上官羲身子前行速度變快。很快身子在前面打漩，手拿到了船漿，可是已經身不由主，身子不停打漩，擺脫不了。這情形馮韶華看得清楚，心裡焦急萬分，漩渦是連雞毛都被漩沉的，上官羲的身子若被漩下，非被淹死不可。正在著急，船也被急流帶進漩渦里。船入漩渦，也被沖得打漩，但船體大，轉得慢，這樣上官羲就好像被水沖著，圍船漩轉。有時，他的身子就離船較近，給韶華造成抓住他的機會，韶華蹲在船舷邊，等著這個機會。然而事情，常常是事與願違，韶華越等上官羲的身子漩近船舷，他的身子離船舷越遠，而且上官羲的身子越漩越急，馬上就要漩沉在漩渦里去。韶華情急智生，飛速抖開自己的纏腳白綾，一頭拴在船錨鏈上，緊拽住另一頭兒，使了一個燕子點水的輕功，抓住了上官羲握著的船漿，而且一帶上官羲手中的漿，她借著白綾牽扯之力，一縱身子又起在空中。船被白綾牽扯，向她靠近，她落在船上，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動作，需要有極高的輕功造詣，而且時間點、動作都非常準確，稍有疏漏，非但救不了上官羲，自己落水，也要搭上性命。落到船上后，看著湍急的漩渦，不由有些后怕，她提著船漿，將上官羲拉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