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鋁皮箱子
方媽回家比較早,看見電視開著,方中元抱著貓躺在沙發上,不問她有沒有課,直接定了罪:“是不是逃課了,一點自覺性都沒有,都多大的人了……”
方中元心裏難受,聽了她媽的話更煩,把臉埋進黑黑光滑的背上,一開始黑黑還忍著,時間一長也待不住了,叫了兩聲後掙紮出她的懷抱,跑進廚房去了。
方中元隻好把頭卡在沙發墊子的縫隙中。
雖然一開始她就沒肯定自己會願意幫宋諒哉,而她對方滾滾說自己不會答應,但現在她反倒願意了。可能是因為她信任趙秀城,順便信任了宋諒哉,也許是因為她對方滾滾有些愧疚,雖然她沒說出“你不要走”這幾個字,但她也沒有真心實意的盼著自己的朋友得到他想要的,而這在宋諒哉與趙秀城的友情的襯托下更讓她自慚形愧。大約是出於一種懲罰式或者補償式的心理,她現在願意逼著自己去做正確的事情,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想要自己能夠更心安理得的麵對自己。
她第二天中午去了城隍廟。宋諒哉看起來像是在等著她,或者沒有,反正他一直都在,她不在乎。她對宋諒哉說:“我不知道附身意味著什麽,但是我願意幫你,主要是為了趙教授,我喜歡他尊敬他,他肯定也想在彌留之際見到你,在朋友的陪伴下走完最後一程。”她抽抽鼻子,“我希望你能給我留點隱私,我還要上學,最近幾天也就要考試了,還有不能讓我爸媽懷疑擔心。”
宋諒哉不知想什麽,一雙眼睛雖然對著她的臉,但是眼神卻有些空。方中元等著,直到他站起來朝她露出一個特別和煦的笑容:“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啊?那附身呢?你現在附身的話趁著我上課前還能去看一眼趙教授。”
宋諒哉本來就比她高出許多,尤其是拄了拐棍後她更顯得矮了,他抬手用指尖的位置輕輕拍拍她的頭頂:“回學校去吧,好孩子。”
這個小動作讓她覺得心裏黏糊糊的,她此刻反倒不想走了,更願意留下來和宋諒哉說更多的話,談談她最近的生活,有些話她憋著沒處說,一直堵在心裏。
可是宋諒哉不是她的朋友,她不能占著別人的好朋友。
晚上回家時候,方中元用帽子圍巾手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北風一刮,綠化帶裏的銀杏樹上樹葉嘩嘩的飛下來。她挽著方清明的胳膊,兩人慢慢的往家走。她看見樹下兩個眼熟的身影,穿著不合時宜的睡衣、裙子,不知道在說什麽,更不知道洋洋在哪裏。她把帽子使勁往下拉,遮住了眼睛。
進家門前,方清明忽然說了一句:“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你肯定會告訴我的吧。”
他的聲音隨著風灌進方中元的耳朵裏,她沒說話。她把手套圍巾帽子扔到衣架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方媽雖然沒往她這邊看,直接說:“都把東西給我放好啊,好不容易給收拾幹淨的,你們一回來就折騰成狗窩一樣。”
方中元裝模作樣的把兩隻手套並排放好就當做完成她媽的要求了。
“媽,晚上我們吃什啊——”她短促的叫聲硬生生卡在了喉嚨之間。
“整天瞎叫個什麽,做什麽你們吃什麽。”方媽站起來就往廚房走,方中元將沙發上的那個藍色的身影看著更清楚了。
她坐過去,小聲的說:“你不是跟劉叔叔走了?“
“你們兩個,快洗手吃飯。”
“你媽喊你吃飯呢。”方滾滾的眼盯著電視舍不得離開。
方中元知道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一邊往廚房走一邊不斷轉頭瞄方滾滾一眼,簡直就是一步三回頭。
一頓飯她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吃了多少,把碗裏的飯塞完後立刻回自己的房間。方滾滾坐在她以前買的那塊醜得民怨沸騰的棕色廉價地毯上玩自己的手指。
方中元背靠著門,嗓音發顫:“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劉叔叔的方法沒用。”
“我不去了,隻要方法就在,那機會多得是,不在乎趕在現在。倒是你,有沒有去拒絕宋諒哉?”方滾滾不以為意的模樣讓方中元不知是該怒還是狂怒。
“你哄鬼呢,不用你管我,雖然劉叔叔說的我不懂,但是也能聽出來機會不多一切靠等。你趕快走,快去找劉叔叔。”她勉強控製住自己的嗓音才沒大叫出來。如果能碰觸到他,方中元肯定拽住他就往門口拖了。
“你小聲一些,也不怕你媽和方清明聽見。劉道一並不能百分百保證成功,既然這樣,我也沒心情陪著他一塊做實驗。你不用擔心,我考慮得很清楚。”
他越是這樣說,方中元越是擔心,並且隱隱覺得就是自己拖累了他。
“是因為我嗎?今天我真的去找宋諒哉了,我沒被附身。”如果從字麵上理解的話,這話就不算是謊話,“你快走,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成不成功隻有試了才知道。”
“萬一成功了呢?”方滾滾忽然說。
“什麽意思,我們不就是為了成功嗎?”方中元越說越急,感覺兩人的談話完全不在一個層麵上。
方滾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隨後又恢複嬉皮笑臉的模樣:“反正我就不去,看劉道一那副拿我做不成試驗品挺失望的樣子,我更覺得這麽做是對的。”
方中元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進眼裏和頭頂了,她連拐棍都不用了,一跛一跛的走到床邊,拉出了那隻許久沒露過麵的鋁皮箱子。
“方中元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你現在不需要用這箱子裏的任何一件東西。來來來,你也坐在地毯上,它長得雖然醜,但是又厚又軟,你這幾十塊錢花的物有所值。”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真不去?”
“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好,好。”這兩個“好”字出聲的時候,連方中元自己都聽出了其中的咬牙切齒。她一把掀開箱子,把張真君像捧出來。
“如果你不去,我就把張真君像擺在家裏一輩子。”
“你如果不嫌重,背在身上一輩子都沒問題。你為什麽就不……”
方中元掀開了紅布,方滾滾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室內忽然變得一片死寂,隨後從客廳傳來的電視以及她媽說話的聲音緩緩的充斥滿這個小空間。方中元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疼欲裂。她慢慢的坐在地毯上,兩隻手按在上麵,果然如方滾滾說的那樣,柔軟厚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