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方中元傍晚回家時看見一大早就消失不見的人影正趴在貓窩上逗貓，黑黑揚著爪子在他臉上手上一陣亂撓，隻可惜沒傷害到他半分。


  方中元在家基本不用拐杖，一瘸一拐的把黑黑抱進懷裏往自己房間走，小聲的說：“你離我的貓遠點。”


  他跟在後麵：“明明是它在把我當成貓抓板，你就沒想過給它買點玩具？”


  “還沒人給我買過玩具呢。”方中元嘟囔，她關上門，把黑黑放在床上後打開手機裏的音樂播放。


  “陳簌簌想要逮住林靜靜，說我們配合她。”


  “她的這個‘我們’指的都是誰？”


  “我和方清明。”


  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歪頭盯著方中元的腿：“我真不想這麽說，但你走路的樣子真是太可怕了，就像是一隻小鴨子，還是隻喝醉酒的小鴨子。你應該清楚如果有危險以你現在的樣子跑都跑不掉的對吧。”


  “我能怎麽辦？不抓住林靜靜我也很沒安全感啊，整天戰戰兢兢。”方中元伸手抓抓頭發，結果指上纏著好幾根落發。她把手伸出去，“看看我的頭發，成片成片的掉，全都是因為壓力太大。”


  “放心，她還不至於讓你去衝鋒陷陣。出了事你就跑，跑不掉就躲陳簌簌背後，小姑娘滿滿一包的法器寶貝。”


  方中元把手指上的頭發揪下來：“為什麽這幾天你都在我們家裏？”


  “恩，我說我是在保護你你信嗎？”


  方中元仰著臉朝他露出個一閃而過的假笑，用手搬起打著石膏的腿搭在椅子的空餘處。


  他看了一眼方中元的腿，歎了一口氣說：“連一句話都不聽別人說完，狼號鬼哭的隻知道跑……”


  “難道就隻能怪我自己倒黴？”


  “我的錯，不應該嚇唬你，開玩笑開過頭了，我會好好反省的，所以你得讓我留下來，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他停頓了一下，“再說了，比起誰更倒黴那還有方清明給你墊底，我們都知道他這個戀愛是談不下去了，就他一人還蒙在鼓裏。”


  她一聽到方清明的名字，感覺真是離崩潰不遠了：“我到底該跟他怎麽說，這事絕對是瞞不下去，他遲早會知道的。早點告訴他，也能讓他離林靜靜遠一些。他怎麽這麽不省心，談戀愛都能談出血雨腥風啊，多少合適的女生偏偏就找了一個林靜靜，他的眼也不瞎呀……”


  “注意，你這就是在遷怒了啊。”


  方中元往後一仰倒在床上：“陳簌簌與鍾吉羽還是看在幹爹和劉叔叔的麵子上幫我這個忙，人情這個事，有時候還不如花錢省心。”


  “年輕人啊還是年輕。別說你沒錢，就是有錢都找不到花出去的門路。你說的那劉道一找人幫忙既然能找到鍾家這條船，至少證明你幹爹和劉道一也都是有些本事的。人情往來，既然有往就會有來，以後他們找你幹爹兩人還人情的話，你幹爹也是有本事有能力還得了的。當然了，感激是應該的。鍾家人丁稀少雖然比不上前幾代風光，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是看不出來你能還跟這幾家扯上點關係。”


  “你說的這些我是不清楚，可你是怎麽知道的？”


  “像我這種見多識廣博學多聞的才俊……嘖嘖，才俊啊……所以說有我跟著你就不用害怕，不僅退可謀謨帷幄，進可破堅摧剛，而且解得了微積分，背得出李太白。”


  方中元忽然想起夏蕾問過的問題：“這些多東西你都記得，那怎麽會忘記自己的名字？”


  “確實是連姓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是正常情況嗎，人死後會忘記自己生前的事情？”


  “應該不是，前段時間死了個男人，愛好打牌，沒事就跟別的鬼吹噓自己記牌有多厲害，誰欠了他多少錢，什麽時候欠的，包括十幾年前的陳年舊賬都記得清清楚楚。”


  方中元忽然有了興趣：“那他是出老千被人打死的？還是贏了幾百萬一激動犯心髒病了？”


  “都不是，就是喝酒喝多了，騎著小電驢撞綠化帶樹上去了。生前藏了五千多塊私房錢在他的工作手冊裏，人都死了都還一直惦記著私房錢沒法去投胎。”


  “那你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做鬼時間太長，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


  他放下二郎腿，頭向下縮，腿往上拔，漸漸變成柚子大小的雲團，深淺不一的天藍色，像棉花糖在椅子上彈了幾下後飛到了電腦桌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鬼知道，我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清楚。再說名字也沒什麽用處，那群死鬼都全是用綽號，淹死的就是王泳池，張水庫，車禍撞死的就是陳奧迪，劉奧拓，病死的就是……我還真沒遇見幾個病死的，估計這邊咽氣那邊就往生脫離苦海了……全都是一幫沒文化的鬼，連個綽號都想不出來一個好聽的，全都是指著鼻子喊‘那誰誰’，要麽就是，‘你你你’，更過分的就是直接喊‘那個忘事的’……”他伸手指了指趴在電腦機箱上的黑黑，“不過怎麽說都比你拍著腦袋想出來的名字強百倍，那簡直是侮辱人，還不如你家貓的名字。”


  方中元盯著他在桌麵上移動，有一瞬間不知是該笑還是同情他，最後還是沒憋住，捂著嘴笑：“可你現在，真的在滾啊，哈哈哈。”


  他一躍蹦到黑黑的背上，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威脅語調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方中元笑容可掬地說：“名字嘛，隻不過是一個代號，你看我的名字，我也不滿意，可也沒鬧著要改名啊。其實吧你要想開點，學會坦然接受，忘記就忘記了，就當自己有一個新的開始，打起精神，說不定你忘記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


  他動了動，身體像是被風吹得鬆散的雲團。方中元有些尷尬：“別介意，我這人就是，不太擅長安慰別人。”


  “聽出來了，說話都磕巴了。小小年紀，裝什麽老氣橫秋，什麽‘坦然接受’。”他學方中元的嗓音說話，聽起來竟然一模一樣。


  “別學我的聲音，太詭異。你為什麽還沒有去轉世投胎？人死後總不能一直當孤魂野鬼到處遊蕩。”


  “我以前又沒有死過，怎麽知道該如何轉世投胎，也沒見到有鬼差來收，不然誰想這樣飄蕩著，整天跟一群孤魂野鬼混在一起，真是的，人死也就死了，可是總不能因為死了就連體麵都不要了，血淋淋的一點都不講究。幸好我現在遇到你了。所以說我們有緣分，在一起經曆過這麽多事，質樸的革命友誼早就建立起來了。”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可以找人幫你。”方中元原想盯著他的雙眼，讓他感受自己飽含真誠的目光，不過滿眼隻有一團明亮清爽的彩雲。


  “像上次那樣幫我？”


  “呃……那隻是因為溝通失敗造成的誤解。這樣，您先回去，等過幾天我一定能找著有能力幫您的人。”


  “我回哪裏去？我一直居無定所在外流落。”雲團開始慢慢舒展成型坐在桌上，雖然五官依舊像是隔了一層霧一樣模糊，但是至少已經有一個人樣了。


  “哦。”方中元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守住底線，千萬不要接腔，不要招惹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


  他抬眼看向方中元，抿嘴垂眉的模樣簡直像是個溫順的小媳婦，完全沒有之前排山倒海的話嘮氣質。


  方中元對於自己坐視不管的冷漠嘴臉有些內疚，不過幸好很快它就從眼前消失了。


  方中元左看看右看看：“喂，喂，人呢，是不是真走了，沒走的話出來繼續說話，我還有幾句話沒說完。”


  等了一會兒也沒見著有東西蹦出來問“還有什麽話沒說”，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隱隱又有點憂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