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夏蕾爸爸在她六年級的時候急病過世，夏蕾媽媽開始掙錢養家，帶著她搬家轉校。因為基礎不好跟不上進度，夏蕾留了一級轉到方中元班上。她剛失去爸爸，脾氣暴躁性格陰鬱，比班上大部分學生都大一歲，長得又漂亮，打扮得也時尚，總之就是跟班上的同學格格不入，沒過多久就被人欺負孤立。


  這些都是方中元後來才聽說的，她當時一心一意的好好學習，方爸與學校不少老師都認識，她小就是受照顧的優等生，在學校稍有一個小動作就有電話打到家裏。


  夏蕾轉學到她班上學期整整半年兩人都沒說過一句話。下學期學校組織春遊，坐大巴去鄰市的烈士陵園。方中元她媽就給她裝了一壺白開水，兩個水煮蛋，兩個麵包，一包瓜子，還塞了十塊錢就把她打發了。方中元這點東西在車上就吃得差不多了，等到目的地時候包裏就剩半壺水了半包瓜子一個雞蛋了。老師將自由活動的場地安排在陵園中央的平台上，學生們幾人圍成一堆吃零食或者打鬧，方中元則一粒一粒的嗑著瓜子跟在領隊老師身邊寸步不離，她從小就不喜歡公墓陵園這種地方，生怕有什麽東西竄出來。


  方中元看見夏蕾背著特別好看的枚紅色的書包順著平台邊緣往下走，繞到大理石欄杆後麵。方中元原本並不在意，可是有一個鐵青色的東西不知從哪蹦出來，背對著她蹲在欄杆上，像是一隻沒毛的大猴子。它的腦袋跟桃核一樣既扁又尖，兩條細長的胳膊在身前晃來晃去。夏蕾坐在欄杆下，方中元能看見她紮著馬尾的後腦勺，那東西的手像是拍皮球似的在她頭頂敲打著。


  方中元立刻指著欄杆對老師說：“老師，我看見咱們班有人到台子下麵去了。”


  領隊老師順著她的手看過去，緊接著就站了起來。方中元剛以為她準備去把夏蕾拎回來時卻聽到她說：“你去把她喊回來。”


  方中元沒想出拒絕的好理由，隻好一路小跑繞到欄杆後麵。夏蕾坐在一塊扁平的灰白色石頭上正在玩特別流行的套水圈圈的遊戲機，敞開的書包放在她腿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零食。方中元盡量不去看那個發出“吱吱嘰嘰”聲音的東西，對夏蕾說：“老師說隻能在平台上麵自由活動。”


  “我想去哪就去哪，關你什麽事。”夏蕾說。


  方中元沒想到夏蕾講話這麽衝，那個東西在欄杆上兩隻腳交替蹦躂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聽著有些急躁。


  “可是這樣不安全。”


  “我就想坐在這兒。”夏蕾斜眼盯著她，一副“有本事你就去打小報告”的模樣。


  方中元感覺那隻猴子蹦到自己的身後，開始用爪子撓她的腦袋和後背。她心裏一急張口就說：“我幫你把你坐的石頭搬上去，不然我就去告訴老師你破壞活動紀律。”


  夏蕾瞪著她，方中元不甘示弱也瞪回去，不過心裏想著要不要自己先撤退。方中元正不知怎麽辦的時候，夏蕾忽然拎著書包站起來。方中元還在發愣，夏蕾朝著腳邊的石頭瞥了一眼。方中元立刻會意，走過去彎腰抱起石頭。石頭雖然重，不過她還是能搬得動，兩手抬著跟在夏蕾身邊。她聽到那東西也跟著走了幾步，忍著沒回頭，等靠近一群同學後立刻把石頭放下，轉頭發現它已不見蹤影。


  夏蕾抱著書包坐在石頭上，方中元對她說了一句：“老師說不準獨自閑逛”後就跑回領隊老師身邊了。


  領隊老師給了方中元一個蘋果，她一邊啃一邊看著夏蕾坐在石頭上默默的吃零食玩遊戲機，根本不搭理周圍的同學。


  返程的時候，方中元坐在老師背後，而大多同學集中在車廂後麵。她趴在玻璃上看外麵風景的時忽然感覺身邊坐下一人，扭頭看見抱著書包的夏蕾。方中元剛想轉頭繼續看陵園的淺灰色方碑，夏蕾遞過來一個果凍。


  方中元心想接受一個果凍也沒什麽，而等果凍下肚後夏蕾又塞過來一包仙貝，仙貝之後還有奶糖，奶糖後麵還有果丹皮……等她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到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的地步。


  方中元不好意思吃了人家這麽多零食，就請夏蕾去她家吃晚飯。


  夏蕾聽她講起舊事，沉默了好久才輕聲說：“你從來沒有說過。”


  “大概總是沒有該說的好時機，這些事也並不容易說出口，況且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談過，方清明、我爸媽都沒有，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這些。”方中元揉揉臉，將自己從小因為能看見那些東西而沒少挨罵挨打的事情撿了幾件記憶深刻的說給她聽。


  夏蕾認真的聽完之後，大聲的說：“哎呦阿姨怎麽就沒把你給打死啊，真是不孝女，阿姨就是被你給坑了她都不知道啊……方清明，哎呦方清明也好可憐，這麽大的事全家都沒一個人知道的，叔叔也好可憐……”


  “等會，不是我可憐嗎？”方中元不解。


  “你自己不跟別人說怪誰，既想當悶葫蘆又想別人都理解你，什麽好事都讓你占了你怎麽不上天呀。就說這件事怪我嘛，我以為你被傳銷組織拉近火坑先騙錢然後騙色最後把你賣進山溝溝裏去，害得我和方清明研究要怎麽把你給解救出來，我都想出好幾條應對方案了行不行，就我這腦子，都想出好幾條了，好幾條！結果呢，都是我們自己在瞎折騰。如果你一開始就跟我說實話了，我犯得著用防著不法分子的眼神看陳簌簌嗎。你就是不相信我，虧我們還玩了這麽多年，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我媽從小就都不信我，我也就不敢說這些了。”


  “我小時候還跟我媽媽說我是七仙女下凡呢，有人信我嗎。”


  “這能一樣嗎？”


  “聽起來就是差不多。”


  “那你現在怎麽就信我了？”


  “因為你敢騙我我就敢把你另外一條腿也給弄殘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好朋友，我不信你我信誰？”


  夏蕾吼完，兩人都沉默了。等了一會後方中元才說：“我覺得你不能那麽說我，對我心理成長不好。”


  “少來這套，我要掛電話了。”


  “哎等會等會。”


  “你還想幹嘛？”


  方中元聽著夏蕾氣鼓鼓的聲音，心裏鬆了一口氣，用一種很正經的語氣說：“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滾。”夏蕾利索的掛了電話。


  方中元止不住地笑，覺得胸口那些沉甸甸的情緒消失了大半。


  沒過幾分鍾，從緊閉的房門上露出大半個腦袋，問她：“怎麽樣了？”


  方中元沒說話，衝他笑。


  “那接下來就該解決林靜靜了。”


  方中元頓時覺得心口好重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