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萬佛朝宗紅塵斷
腰上一緊,有些后怕,錦霓輕|喘著,被那人托住身體,這才站穩,靠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通體血紅的像魚似的東西,似乎對面前的人有所忌憚,發出類似於小孩兒啼哭般的聲音,「哇哇」大叫兩聲,轉頭「噗通」一聲,一搖尾巴,重新躍入池中,濺起大|片水花來!
一雙手,試探地扶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朝向自己。
如此朝思暮想的一張臉,突然地出現在眼前,那種凜凜的威儀,和堪比女子的美好容顏,都叫錦霓的呼吸一滯!
郁驥!
一身灰色僧衣的郁驥!
你居然躲在這裡!
你居然,想要遁入空門?!
錦霓猛地抓|住他的手,死死咬了一口下去,直到口中迸發出|血的味道,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
從他飛身火海,她便再也沒有夢見過他,或者是,他從不入她的夢,叫她即使是在夢中,也沒有機會與他哭泣,與他懺悔。
「郁驥!」
錦霓哭出聲來。手臂揚起,就要上前抱住他,冷不防,郁驥大退一步,避開她的手。
「施主,佛門凈地,還請您自重。」
郁驥低低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儼然以出家人自居,冷漠的面孔,既看不出重逢的喜悅,亦沒有對她的怨念。
「你……」
錦霓愣住,手頓在半空中,她幻想了無數種可能,卻想不到,他已心如止水?!
原來,男女情愛,竟是這般傷人,無奈錯過,再回首已百年身。
她的手落空,只好收回來,身邊依舊站著那兩個錯愕的小和尚,獃獃地看著這兩個人。
半晌,其中一個才回過神來,眼睛一瞄,緊張道:「糟了,師兄,住持來了!」
幾個人聞言,齊齊望去,果然,南華寺住持弘惠大師和雲翳,已經向這邊走來。
「住持,這、這位女施主闖進了亭子,還、還喂鯢靈吃了……吃了饅頭渣兒……」
兩個小和尚嚇壞了,耷|拉著腦袋囁嚅道,說完抬起頭,手一指錦霓,面色冷峻。
弘惠大師乃是南華寺的住持,在當今享有極高的聲譽,他一身袈裟,雙眼囧囧有神,沖著錦霓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世間萬物皆有緣有孽,這位女施主既然能夠全身而退,自是有緣人。貧僧自是依照佛祖的旨意,便允諾,將這『萬佛朝宗』贈與施主一片,還望施主好自為之。」
后一句,弘惠大師是對著身邊的雲翳說的,說罷,他叫那兩個弟子站到一旁,自己一拂袖子,身子躍起,未等眾人看清,已經來到亭中的池邊。
而此時,那原本已經沉到水中的鯢靈,似乎受到了驚擾,也一個擺尾,再次躍起,噬向弘惠大師。
弘惠大喝一聲,般若掌裹挾萬斤之力,狠命劈向池中,濺起大|片水花,出家人不殺生,他不肯直直劈向鯢靈,便借著水的力量,希望這凶物能夠知難而退。
「阿……彌……陀……佛!」
弘惠驀地雙手合什,一聲洪亮震天的唱喏,以「獅子吼」的方式出自口中。
唱喏之聲有如敲鐘,由輕震而逐漸激昂澎湃,直至「佛」字出口,聲音有如來自九天的震撼,從四面八方轟然沖向那「哇哇」大叫的鯢靈。
九龍泉附近,頓時到處都回蕩著洪亮的吼聲,眾人無不趕緊掩耳躲閃。
錦霓剛要抬手,忽然兩邊耳朵都被堵住,她急急抬眼,原來,身邊的郁驥和剛剛過來的雲翳,均是一人只用一隻手堵著自己的耳朵,另一隻手分別堵住她的。
她心裡一酸,顧不得想別的,趕緊雙手覆住小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里,小生命似乎也察覺到了異動。
反觀那之前來勢洶洶的鯢靈,卻在這吼聲中,逐漸頹然萎靡,在水中躲著不出來了。
終於,弘惠收住唱喏,一時間,萬物俱靜,藍湛湛的天空,陽光耀眼。
就在此時,那水中似乎著火一般,只見那原本貌不驚人的白色蓮花,團團旋轉,竟然膨|脹了數倍,變成一隻巨大無比的蓮,皺巴巴的蓮瓣悉數伸展開來,散發著濃郁的香味。
「這便是萬佛朝宗……」
錦霓喃喃,只覺得道道金光出現在眼前,白色的花瓣片片都是肥厚光潔。
一瞬間,周圍的溫度驟然上升,弘惠大師運起金剛護體,乾坤挪移功出神入化,雙足一點,眨眼間已經到了「萬佛朝宗」的上空,手掌倏閃,掌風一帶,便摘下其中一片最為圓潤的葉片來。
那蓮瓣一脫離了母體,立即由白色變為火紅,跟那鯢靈身體是一個顏色,邊緣也有些打蔫兒。
「多謝弘惠大師!」
不嗔與錦霓均是無比感激,再三道謝,因為時間緊迫,二人務必要在半月之內日夜兼程,趕回楚京。
這邊錦霓正在猶豫,她不知該怎麼說服郁驥,正踟躕著,不料一直安靜的郁驥忽然喚住了欲離開的弘惠大師。
「住持,請您為我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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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寺的陽光都比別處明媚些,雲翳從禪房裡搬了把椅子,要將錦霓攙過去晒晒太陽。
她不肯走,她怕郁驥真的出家了。
「雲翳,我們再留一日吧,他若真的執意要此,我也算是對郁驍有個交代了。」
錦霓推開雲翳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她胃口不好,愈發清減,除了肚子微凸,顯示她是個孕婦外,那尖俏的臉,看上去比往日還要細。
曬了會兒太陽,她有些昏昏欲睡,雲翳給她蓋了張毯子,受弘惠法師相邀,二人去下棋了。
恍惚中,錦霓還做了個夢。
郁驥跪在蒲團之上,腦袋光溜溜的,上面燒著九個戒疤,聽到她走過來,雙眼空洞無神,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這夢到了這裡,便戛然而止,她卻嚇出了一身冷汗。
是呢,他說看破紅塵了,要求大師剃度入空門呢。
可是,她呢,她怎麼辦,她還不知道,孩子是不是郁驥的,如果真的是……
嚯地起身,連薄毯滑落都顧不得了,錦霓大步往東廂房奔去。
雙手用力,猛地推開房門,郁驥正端坐在桌邊,似乎在想著什麼,乍一聽見聲音,皺了下眉頭,立即聽出來來人是誰。
「你……」
「郁驥,你聽我說!」
錦霓一步上前,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急|喘道:「你聽我說完!」
說完這一句,她握住他的手,郁驥掙了一下,沒有再動,任憑她將自己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未語先垂淚,她抽噎一聲,淚眼婆娑道:「郁驥,別說你還是想要出家!你真的能斬斷情思?我不信,住持也不會信的,否則,他為何只是笑而不語?!」
郁驥渾身一顫,臉色變了又變,這才一把擎住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脈搏。
「孩子,孩子!」
錦霓猛地抽回手,一把撫上他的側臉,哭喊道:「你就不想著,等他出生,等他喊你爹爹?」
爹爹?
男人喃喃地念了兩聲,幾不可見地微微顫抖起來,手裡一空,卻沒有握住她。
眼前驀地浮現出一個粉|嫩嫩的小肉|球兒,短胳膊短腿|兒,胖乎乎得像是個肉糰子,流著口水,咿呀道:「爹爹……」
郁驥眼圈發酸,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郁驥,你若真的要留在這裡,吃齋念佛,那也好,那也好……」
她的聲音低下去,明明是想了很久的訣別語,一瞬間卻突然想要落淚。
忽想到雲翳說過,懷著孩子不能總哭,否則將來孩子生出來,眼睛不亮,她趕緊咽回去。
一聽此話,郁驥的聲音有些哽咽,支吾道:「你想……你說什麼……」
「回去,」錦霓說,「我找到了郁驍,我還會去繼續找郁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又是一個令郁驥吃驚的消息,當日|他奮力沖入火海,混亂中只找到了郁驍,無奈之下只好先將他拖出來,哪知道再從火里出來時,郁驍便不見了,而之前帶著炸藥的郁騏,更是見不到半分人影。
「郁驍?你說郁驍和你在一起?」
郁驥急促地打斷她,「他現在在哪兒?」
她苦笑,無奈道:「郁驥,我便實話與你講罷,郁驍他……」
她一指自己的額頭,「他病了一場,雲翳拼了一身的功夫將他救回來,可惜,他現在的腦子只是相比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了。」
郁驥冷汗涔|涔,他聽懂了錦霓的話,想到風姿翩翩的三弟,自小|便聰慧逼人,竟到了這般田地,不禁悲從中來。
「你看,你會驚,你會喜,你會悲,你會憂,你這樣的人,能侍奉在佛祖身邊么?郁驥,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無法在這裡找到內心的平靜,因為你不屬於這裡。你若非要執意如此,好,我回去,我會帶著孩子,照顧郁驍,你便在這裡,為我求得上蒼的原諒吧。」
說完,她不肯再留下,來去如風,像是來的時候那樣,轉身便走。
不過十幾步,走得卻像一輩子那樣長,錦霓腳一軟,靠在朱紅的牆上,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肆意地流淌下來。
她忽然意識到,命運就是這般弄人,她為了一片花瓣來到這裡,卻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如今,她已經把想要說的話都說完了,雖說事在人為,可她不想太過孜孜不倦。
頭頂忽然投下一片暗影,半空里伸出一隻手,笨拙地尋著她的臉頰,摸|到后,才顫巍巍地擦凈她臉上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