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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雨簾一瞥驚心魄

  暫時壓制住了他體內的妖氣,雲翳擦擦額上的汗,心道好險,如若不是他在此,羋閑鶴這一晚,怕是要忍受噬骨的苦痛。 

  再一低頭,羋閑鶴竟然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面色平和,重又閉上眼,呼吸也柔和了不少,他翻了個身,喃喃地又吐出一句「乖……別走……」 

  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將雲翳定在原地。 

  他懂,像自己的傻|子,這世間,不止一個。 

  他靜靜地退回座位,坐下,等他醒來,因為他有話要說。 

  帝都春無極,只是再好的月,在深宮裡眺望,都籠著淡淡的霧靄,澹靄空濛,夜涼如水。 

  羋閑鶴並未睡了很久,不過是半個時辰,燭台上還只是聚集了淺淺的一圈赤色燈油,他就醒了。 

  再次醒來,他如玉|面上,尋不到半分疲憊和懶散,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特別是一雙鳳目,灼灼生姿。 

  雲翳仍是一個姿勢未動,他出生起便在盤龍觀修行多年,回到西域苦練神功,定力早已非凡人可比。 

  「怪了,大半夜的,你從西域趕來,難道就是找我喝酒,看我睡覺的?」 

  他斜睨著雲翳,對自己的龍袍燒了個大窟窿,好似沒看見一樣,起身撣了撣灰兒。 

  「說吧,到底為何而來?除了你要把中原武林剷平,別的都好說。」 

  羋閑鶴彷佛帶了幾分醉意,一揚手,滿面豪情萬丈。 

  雲翳的臉色一冷,揮開他的手,正色道:「我沒有精力跟你瞎扯,你現在,腦子清醒么?」 

  見他毫無開玩笑的模樣,羋閑鶴徑直起身,一挑劍眉,神態又恢復了往常的冷冽決斷。 

  「說!」 

  「我聽說你最近要招安無往城,但是,城主絲毫沒有向朝廷示好的態度?」 

  「是。」 

  羋閑鶴微微點頭,唇角浮起一絲琢磨不透的笑來—— 

  無往城這兩年,在江湖上的聲明太大,以至於很多亡命徒為逃避官府緝拿,而逃入城中。對於這樣的武林勢力,朝廷的態度一向是,能招安最好,如若不能,便一定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無往城……」 

  想起昨夜小樓上那人,雲翳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道:「莫非,你要血洗無往城?!」 

  這樣的猜測一出口,二人都是一驚。 

  羋閑鶴突然褪去懶散的外衣,一改先前的滑稽,用可怕的眼神注視著雲翳,一字一句道:「你這是在揣測聖意么,呵,膽子不小。雲翳,你我過招,勝負未嘗可分!」 

  到底是君王心意難測,前一刻還把酒言歡,此時,他已經用要殺人的眼神,看向面前人。 

  「羋閑鶴,你如果想要自己後悔一輩子,那麼,我祝你早日剷平那無往城!」 

  說完,他一拂袖子,足尖一點,從半開的窗中閃身而出。 

  只餘下羋閑鶴一個人站在原地,悵然若失。 

  這麼多年來,雲翳與他,似敵非敵,似友非友。 

  他極少出宮,雲翳則是神出鬼沒,捕捉不到行跡,一年半載能來他這裡一次,每次都是帶來一些湮蘿丸,以減輕他的痛苦。 

  「後悔一輩子?」 

  他長吁一口氣,望著那朗朗夜空,低語道:「何止是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後悔,除了失去她,還有什麼,能叫我再後悔的?!」 

  陰雨綿綿,少女佇立在階前,望著雨絲飛濺。 

  無往城最近的氣氛很壓抑,頗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氛圍,三兄弟不說,可是那種叫人窒息的緊迫,她能感受得到。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一世活著,她自認為「不善良」,甚至有些超脫俗世的「痴傻」,苗疆的秀山凈水,叫她看不慣這紛亂的中土和莫測的人心。 

  可是,她不能不為他們三人擔心。 

  說她濫情也好,說她心軟也罷,如今已經是骨中骨,肉中肉一般的親密,叫她如何能那般冷眼旁觀?! 

  輕嘆一聲,錦霓剛要回房,卻見得遠處隱隱有個身影,似乎在那邊已經好久了。 

  「誰?」 

  她大著膽子喊了一聲,然,那聲音瞬間便被稠密的雨絲吞沒。 

  不會是城中的人,那些已經想要過平靜生活的人們,此刻都應該在家中,或三五小聚,或品茶布棋,絕對不會有人出來淋雨。 

  錦霓此刻心底好生擔憂,她本來是不想做累贅,才連哄帶騙地叫他們一起走,不用人留下的,郁驥一想,無往城高手雲集,又特意聯繫到隱居山林的天妒來照顧錦霓,這才千叮嚀萬囑咐,說是三人最多一日一夜便回來。 

  郁驥沒說的是,這一次他們是為了應對羋閑鶴隨時可能派出的軍隊,無往城高手雖多,但畢竟都是血肉之軀,如何與朝廷的百萬雄兵抗衡。 

  故而此次下山,三人為的是拜訪蜀中雷家,求得火藥火器。 

  會不會是趁著郁驥、郁騏和郁驍下山,有朝廷的探子摸上山來了? 

  一想到這,錦霓轉身取了把油紙傘,便沖入漫漫風雨中。 

  「主子!主子!」 

  天妒急得直跳腳,剛想要跟上,卻被錦霓冷冷一瞪,只得獃獃站在原地。 

  細密的雨水一陣陣被風吹散,斜斜地拍打在單薄的身上,將她的一頭青絲打濕。 

  「到底是誰?不說話,我要喊人了!」 

  風遽起,原本暖融融的天氣,此刻竟然有些冬日的寒意,她猛喝了一口,那涼風斜雨撲入口中,嗆得她咳出來,彎下腰。 

  她越接近那人影幢幢的地方,便愈發有不好的預感,直起身子,再抬眼望去,那影影綽綽的人影,竟然,不見了?! 

  錦霓顧不得那風,眼看著就要將手中的紙傘掀翻過去,連忙四處張望著。 

  手緊攥著油紙傘柄,心緒突然亂得一塌糊塗。 

  為什麼,只是那樣不經意的一瞥,就讓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夢境? 

  從離開苗疆開始,從她知道自己是個有過往的人開始,每晚深夜,神思就一直斷斷續續地縈繞在夢境之中。 

  一白一藍,兩雙人影,衣袂飄飄似舞,同時向她伸出手。 

  「蓮兒……」 

  「小仙女……」 

  一開始,錦霓費解,後來知道自己曾叫「步蓮華」,才終於明白那兩個男人,是在叫自己。 

  她忽而恍惚地後退幾步,呢喃著:「什麼人,是誰……」 

  不敢再多想,錦霓轉身,傾灑在傘上的水珠兒,劃出一圈完美的弧度,沿著來時的路,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自己的小樓里走去。 

  為什麼,自己原本以為堅強而又樂觀的心,突然就那麼痛了起來。 

  站在石階前的天妒,見錦霓回來,顧不得大雨傾盆,趕緊迎上來。 

  「主子,您這是怎麼了,就這麼衝出去了?天棄天厭不在,我擔心死了!」 

  天妒趕緊把幾乎要散架的紙傘收走,又攙住錦霓,帶她跨進屋來。 

  拖著疲憊的身子,濕漉漉的身子已經被涼風吹得直打哆嗦,連臉色都滲出青白之色來。 

  「我沒事,我只是好像看見一個人在外面……」 

  一路握著錦霓冰涼的手,主僕二人上了樓,天妒趕緊關緊房門,急急到櫥櫃里翻出乾淨衣裳。 

  「主子,可別瞎想了,快換上衣裳,不然非得染上風寒不可。」 

  伸手一探她的額頭,已然是滾燙,悔得天妒幾乎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扯開腰間的綢帶,外衫,中衣,褻|衣全都脫掉,露出一身玉|肌,換上乾爽的貼身衣物,錦霓已經是又冷又熱,眼前發暈了。 

  「我困,我要睡……」 

  她燒得眼皮打顫,摸索著自己脫鞋上床,抓到被褥,便緊緊地將自己裹起來。 

  「主子,我去請大夫!」 

  「不要!我喝碗薑汁就能好,我要睡一會兒……」 

  錦霓昏昏沉沉地翻了個身,咿唔了幾句,天妒知道她有多倔強,當即跺了跺腳,輕手輕腳出去,下樓去熬薑汁。 

  她小心翼翼地倒退著出來,趕緊門扉,剛嘆了一聲,怎麼莊主和兩位少爺剛走,自己主子就病了,這可怎生是好。 

  身後忽然有微風響動,多年的習武生涯,使得天妒敏感地察覺,那不是風! 

  剛要運氣回身,脖頸一痛,她眼前驟然一黑,憋著一口氣,硬生生回過頭來,非要看清來人。 

  那人透著溫和,將她抱住,免得她摔落在地。 

  看清來人的臉,天妒昏迷前,倒抽了一口涼氣。 

  可真是,冤孽啊…… 

  紫檀香悠悠,一縷一縷白煙裊繞逸出,瀰漫著柔軟舒緩的淡幽香氣。 

  來人放緩腳步,似乎生怕吵醒屋裡的人。 

  先是穿過一面水晶珠簾,接著便是寬敞的側廳,最後|進到寢閣,半掩的床幔后,果然看見睡著的人兒。 

  坐在床邊,他伸手,撫上她滾燙的額頭,冰涼的觸感,令她有些好受,反而向他這邊偎了偎。 

  「哎,你呀你,瞎折騰……」 

  拉高被子,將她半露的手臂都塞回去,那熱烘烘的高燒溫度,叫他心疼。 

  他本想離得遠些,看著她,哪知道這小東西眼睛這麼靈,他不過是挪了一下地方,就被她發現了,他只好飛身藏起自己,哪知道她竟然跑出來淋雨。 

  「你非要讓我掛心,操心,放心不下么?」 

  男人絞了絞濃眉,握了握她的手兒,憂心忡忡。 

  割捨不下,忘不了,靠不近,那三個男人將她護得密不透風,他好不容易逮住今天的機會,卻害得她生病,他自責。 

  「嗯……」 

  渾身躁得難受,錦霓迷迷濛蒙的,似乎察覺到身邊有人,清涼的觸覺從自己手上傳來,她睜不開眼,卻沒來由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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