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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年美婦出手助

  寒冬遠未過去。 

  大|片的雪瓣像是斷翅的蝶,從煙灰色的雲層飄灑下來,鋪天蓋地。 

  長青的松木上,樹冠被白雪壓彎了些,褐色的樹皮上,似乎多了點兒什麼。 

  紅色的液體,還未凍結,一滴,一滴,落在厚厚的雪層上,凍出一個紅色的小|洞來。 

  呼嘯的風聲,掩住了低低的痛苦呻|吟。 

  手指已經麻木,從傷處不斷傳遍全身的痛感,經歷了最初的鋪天蓋地,席捲全身,到現在,彷佛忽而偃旗息鼓了。 

  滿世界,除了微弱的心跳,她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吃力地掀開唇,被冰住的唇畔,猛地被咧開,撕破后流出的血液,溫熱了整張嘴。 

  「雲翳……」 

  只是發出兩個音節,她身上貫穿的那柄劍,就似乎更深入一分。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那冰涼的劍身,就貼著她的心臟。 

  寂靜如死的天地,沒有人來應答她。 

  眼神黯淡下去,腳下是橫七豎八的死屍,均是黑衣黑褲,臉上罩著黑色面具。 

  步蓮華不知,這是誰派來的人。 

  可是,她知道,他們是來搶人的。 

  一開始,她以為對方是沖自己來的。 

  直到最後,那一劍刺穿她的身體,將她死死釘在一棵樹上,她才終於明白過來。 

  他們是要帶雲翳走! 

  最後的一眼,是他因為恐懼而變形的一張臉。 

  然後,她慢慢合上眼。 

  再次醒來,她不知過了多久,昏沉的天色,完全估計不出時刻。 

  而從她周身乾涸的血漬來看,起碼過去了一個時辰。 

  冷風灌入她破碎的衣角,發出嗚嗚的悲鳴。 

  步蓮華試著運氣,動一動僵硬的身子。 

  只一動,那種帶動渾身經脈的疼,再次傳來,腦後的靈台穴,也跟著一跳一跳。 

  殷|紅的新鮮血液,從那裡,滲出一大顆血珠,不等留下,便凝結成冰。 

  我要死了嗎…… 

  眼前逐漸模糊,不只是雪花在飛舞,還有好多好多細碎的光。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火燙的感覺,血的腥氣一經蒸騰,噎住整個肺腔。 

  白色,滿世界的白色。 

  她咽下湧上來的血沫兒,沙啞地擠出單調的音節。 

  「郁驥,你在哪兒……帶我走……」 

  一雙紅色的羊皮靴子踩在雪上,綿細的雪粒粘在鞋底,那靴子的主人似乎因為冷,狠狠跺了跺腳。 

  「沒有人啊……夫人莫不是聽錯了?」 

  後面傳來嘰嘰咯咯的笑,另一個嬌俏的嗓音揚起,「你再好好找找,夫人總是不會錯的。」 

  之前的少女嘟噥了幾句,卻果真向前走幾步,睜大眼睛四處巡視著。 

  厚厚的金絲綠織錦緞織就的轎簾,被轎邊的侍女輕輕|撩起。 

  雙手擁在紫金雕的雙耳銅手爐里,一個人輕輕邁出來。 

  白衣勝雪。 

  烏黑的發挽成髻,用一根碧玉簪子牢牢箍|住,耳上是一對兒色澤瑩潤的珍珠耳扣,除此外,發間身上再無其他贅物。 

  有些擔憂地蹙起煙紗般淡淡的黛眉,那女子輕啟朱|唇。 

  「朱兒紫兒,再去看看,我這心裡,不踏實啊……」 

  話音未落,走在前面的朱兒一聲尖叫,「啊……真的有人!」 

  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去,無奈腳下的雪太深,等幾個人擁著那中年美婦過去,又是片刻。 

  那女人伸出手,拍了拍樹上人的臉頰,食指探在人中處。 

  因為重傷,步蓮華再一次昏死過去。 

  「還有氣兒!紫兒,快,封住她的心脈,喂她吃一顆續命散;朱兒,小心地把她胸口凝結的冰融化掉,試著把劍拔|出來,注意不要碰裂周圍……」 

  雖然焦急,然而話語卻是透著不慌不忙,女人從袖籠里掏出個錦囊,指尖一挑,再攤開手心時,已經多了一枚烏黑的藥丸,遞與一旁的紫兒。 

  只是幾句話的功夫,女人額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不復方才的明艷。 

  「慢一些,將她抬到轎子里,你們幾個注意一定要穩,不然,她的胸腔會裂開……」 

  朱兒和紫兒點頭,後面又上來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四人將步蓮華從樹上輕輕拉離,托起四肢和肩背,穩穩地抬起來。 

  重新將手放入手爐,女子隨後緩緩跟上,臉色異常凝重。 

  *****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徹骨的寒,漸漸消散,再睜開眼時,自己居然躺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影影綽綽一室燈火,映在對面的牆壁上。 

  不遠處的圓桌上,支起一座小小的銀燈,一個女子燒著手上的兩排銀針。 

  「你醒了?等一下,我把你體內的寒毒逼出來,還真是險呢,那劍離你的心臟,便只有那麼一小段距離……」 

  聲音輕柔,說不出的好聽,如若不是對方一身婦人打扮,她都要以為,這女子不過雙十年華。 

  步蓮華想要掙紮起身,然而還不等她支起上身,那原本在眼前的女子已經一個閃身,瞬間到了她面前。 

  十數根被燭火淬過的細針,準確無誤地封入步蓮華周身的若干大|穴,銀針扎入肌理,針身抖了幾下。 

  那女子莞爾一笑,「別動,你現在亂動,一會兒身體就會碎了!」 

  劇痛過去,轉而為四處流竄的淡淡麻癢,皮膚下的血液似乎流動得極快。 

  扎入身體的針尖開始輕輕晃動起來,在小小得幾乎看不見的針眼兒處,漸漸浮現出淺淺的黑色印記。 

  那應該是她在雪地里待了太久,寒氣滲入體內,引發的毒症。 

  女子輕輕抬起她汗濕的一張臉,仔細地審視了半天,在她眼前舉起一根針。 

  「還有最後一根,說說你是誰,來廣宋山做什麼?」 

  步蓮華動了動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那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湊近了些,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都傳入了步蓮華鼻中。 

  「沒有這根針,你會很痛苦的,說罷。」 

  她盯著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張絕世容顏,慢慢啟唇道:「我是一個殺手,我要見宋規致。」 

  「咦……」 

  那女人極為驚訝,直起了身子,玩味的表情一閃而逝。 

  「殺手不是應該到死都不說出自己的身份么……」 

  腦海中似乎浮現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 

  她彎了彎眉眼,果然信守承諾,飛快出手,將那最後一枚銀針扎入步蓮華的眉心。 

  「我夫君下山了,你就安心在這住下吧,等他回來,我帶你去見他。」 

  是……玉笙煙?! 

  她失聲喊出這個名字。 

  玉笙煙似乎有些驚訝,半晌,她才攏了攏耳邊的鬢髮,一臉悵然道:「我有好些年,沒有聽見過自己的名字了呢。小姑娘,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雖然她在笑,可是,驀地,步蓮華的背脊竄過一陣涼意。 

  要不要說,可不可以說? 

  她這邊正猶豫著,體內好像忽而出現了異動,只見身上的二十幾根針齊齊搖動,發出金屬特有的「錚錚」之聲來。 

  「屏住氣,不要妄動!」 

  玉笙煙忽然坐下,按住她的肩。 

  那淺淺的黑色印記,不斷加深,擴大,最終,擠出皮膚表面。 

  絲絲烏黑髮亮的血流,從各個針眼兒處緩緩流出。 

  鬆了一口氣,玉笙煙的白衣已被那污血蹭臟,她慢慢脫下自己和步蓮華最外層的衣衫,扔在角落的一個火盆里,點火燒了。 

  她的側臉,映在對面的牆上,被那一跳一跳的燭火照著,極美的輪廓。 

  步蓮華同為女子,也看得有些失神。 

  「是郁驥,郁驥他……他提起過你……」 

  那伸出的細長手指,好像被肆虐的火舌燒到了似的,急急縮回來。 

  最後一片白色的衣角,剛好被燒成灰燼,落入火盆中。 

  一個被冰封多年的名字,突然就這樣輕易地從一個陌生人的口中說出來,玉笙煙有些百感交集。 

  那是怎麼樣的一個名字呵,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唯有她,被蒙在鼓裡。 

  直到那最後一刻,殘忍的謎題才揭曉,她的愛使她自己成了一個最大的笑話。 

  「你……他是你什麼人?」 

  顫抖出聲,還是壓抑不住心底的渴望。 

  步蓮華靠在床頭,半闔著眼,臉色終於恢復了些許正常,不再那麼蒼白得可怕。 

  「我是個孤兒,被郁驥收養。」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是有太多不被人知的甜與苦。 

  「收養……收養的孩子……」 

  玉笙煙喃喃地碎念著,似乎累極,體力不支地靠在桌邊。 

  「他經常……郁驥他提起……」 

  「住口!」 

  玉笙煙美|目圓睜,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手指狠狠摳著桌子邊緣,幾乎要按出|血來。 

  「不管你抱有什麼動機,要麼,安安靜靜留在這裡,要麼,現在就下山!」 

  她一度溫柔的嗓音里,也添加了一絲凜冽來。 

  步蓮華情不自禁地噤聲,這女人身上,有一種不怒自威,令她有些沒來由地膽怯。 

  見她不說話,玉笙煙走近,平息了怒意,一根根緩慢地收回銀針。 

  「朱兒!」 

  她揚聲,喚著貼身侍女,「給這位小姐準備熱水沐浴!」 

  步蓮華看著她因為皺眉,而顯現出的眼角細紋,有些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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