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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晚來欲雪一杯無

  步蓮華抬起眼,眼中那一抹淺淺的水意來不及藏起來。 

  「我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作為一隻鳥兒,我有擔心的必要麼?」 

  羋閑鶴諷刺地勾起嘴角,滿臉顯出譏誚的神情,手指不輕不重地拉扯著。 

  「你是不是還以為,郁家的那兩個男人,會救你回去?」 

  她一愣,是啊,她半夜裡不見了,寒煙和香川一定急得發瘋,說不定會殃及池魚,那客棧就慘了。 

  只是,這男人的表情,令她心寒,且不悅。 

  見她不吭聲,羋閑鶴用複雜的眼神盯著她,「別指望了,那兩個人現在說不定正在往相反的方向找你呢,呵,關心則亂,你應該明白。」 

  步蓮華的臉色,霎時陰沉起來。 

  看清她的臉色,他的眼睛危險地眯起,陰冷的氣息頓時散發出來。 

  「不管怎麼樣,既然你處處都表現出跟本王很熟的樣子,那麼,我就帶你見識下都城的紙醉金迷吧,呵。」 

  她不願與他逞口舌之快,昏睡了這麼久,方才看見外面天色,竟然已經第二天傍晚了。 

  馬車速度很快,看來早已駛出小縣城好遠。 

  想起那曾生活過的王府,她不禁有些隱憂。 

  尤其是面對現在的羋閑鶴,還有那即將入門的王妃。 

  這邊,男人幽黑的眼眸變得迷離,她的話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上。 

  牢籠?她說他的府邸是牢籠? 

  好,真好,他不在意,用可怕的愛|欲,將她抓緊,藏好。 

  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如今白雪皚皚,都城的冬日到底不比他處。 

  冬日的光,格外明亮刺眼,更兼有小院里的積雪反光,映得屋子裡愈發透徹,窗棱上像是籠了薄霧。 

  抓緊了身上的雕花羊絨披風,袖籠里捧著小手爐,看看案几上的銅壺滴漏,步蓮華嘆了一聲。 

  他又該來了呢。 

  身後有細微的腳步傳來,清脆的聲音響起,「小姐,您要的東西我拿來了,現在就去么?」 

  是羋閑鶴指派給她的婢女,昭兒。 

  昭兒的臉兒凍得微紅,手中捧著個不大不小的雙耳陶罐。 

  步蓮華住在王府中的一處偏房裡,少有人來,她也樂得清靜。 

  院落中,有一株老梅,寒冷的冬天裡,卻也不畏寒意,頗有凜冽的美|感。 

  一叢叢的梅花,花瓣上呈現出一種單薄的質感,半透明的白色花片,梅蕊纖細。 

  昭兒捧著罐子,給步蓮華圍上一條兔毛的圍脖兒,生怕她著了涼。 

  這小姐是何方神聖,昭兒不知,只曉得,王爺掛心得緊。 

  怕是王爺看上的人兒,可惜無法明媒正娶,只等著正妃過門,再收房納妾吧。 

  一想到那即將入門的王妃,昭兒看步蓮華的眼神,就不免多了一絲憐憫,妙人兒又如何,還不是在人家的眼色下討生活? 

  正想著,只見步蓮華已經推開房門,率先走出去,腳一踏上雪,半隻靴就沒入。 

  她伸手聚攏在唇邊,笑著呵了一口氣,搓搓手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雪呢。」 

  昭兒連忙跟上,笑吟吟道:「不知小姐要這罐子做什麼?」 

  步蓮華裹緊了披風,回身接過了那陶罐,捧在懷裡,徑直走到樹下。 

  風吹過,簌簌的雪從樹上落下,她小心地避開,不要那些。 

  素手一伸,白|皙的手腕露出,她擒住一枝半高的枝椏,讓那一朵朵花瓣傾下來。 

  「原來小姐是要梅花雪!」 

  昭兒也是個伶俐丫頭,很快明白過來,上前幫著步蓮華壓低樹杈。 

  樹上的,掛落的,皆不要,單隻要那潔白瓣片上的雪。 

  自從她這次在山莊大病一場,不知為何,腦中總是有著各種流轉的影像。 

  她幾乎以為那些都是別人的故事,可不知為何,每每夢魘般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都熟悉得令她有種想哭的感覺。 

  纖細的女子站在樹下,彎下一枝含|著苞兒的枝椏,遞給身邊的孩童。 

  應該是個精緻的娃兒,踮起腳尖,咯咯笑著,伸手夠著那花兒。 

  步蓮華晃晃頭,試圖將那紛亂的想象畫面甩掉。 

  花瓣上的雪,數量極少,等到步蓮華身上微微冒汗的時候,那雪也才堪堪鋪滿罐底。 

  抱緊陶罐,步蓮華停下動作,慢慢擦凈了額上的汗。 

  身子不那麼羸弱,可許久沒動彈過,到底是虛了。 

  「小姐是要做梅花糕?」 

  昭兒偏過頭,大膽地猜測。 

  她有些弄不懂眼前的這個新主子,有些冷清,可對下人,倒也不擺架子,不欺負人。 

  步蓮華只是淡笑,一身的淺煙灰披風,襯得嬌小的她,添了幾分修長。 

  三年前,她來王府時,還是初夏,過了幾個月時間,走的時候,也不過是深秋。 

  這樣的冬日,倒真的是她說的那般,第一次見到。 

  才片刻不動,她就覺得,腳下、指尖都有些麻了。 

  跺跺腳,剛要喊上昭兒繼續,只聽得身後一聲清脆脆問好,「王爺!」 

  乍一聽見,步蓮華的手指頭好像不聽使喚了一般,一松,那罐子,「噗」的一聲,栽進了雪中。 

  羋閑鶴沖昭兒一揮手,叫她退下,彎腰撿起那陶罐。 

  幸好,綿雪厚重,那罐兒安好無損。 

  羋閑鶴拍拍罐身上沾到的雪沫兒,微笑著遞到步蓮華手中,假意責怨道:「本王便這般可怕,一見到我,你連罐子都要扔掉不成?!」 

  一身儒雅,剛剛從宮裡回府的羋閑鶴,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換下,直接來到她的小院兒,沒料到,她竟在這冰天雪地里,玩得像個孩子。 

  她抬眼,無聲地看向他,面前的男人,已經隱隱有了王者之勢呢。 

  怪不得,怪不得那夜,有人要將他置於死地。 

  他身上的金色絲線,在晴好的陽光下,金燦燦一片。 

  熟稔的語氣,記憶一下涌|向三年前,她曾用一個最孤苦伶仃的形象,抓|住他的脆弱,伺機接近了他。 

  三年後,她卻馬失前蹄,被他擄來,無法逃脫。 

  因果報應,環環相扣。 

  她原以為,可以在與他纏|綿的時刻,找到機會逃出來。 

  卻沒料到,他每日都來,卻只是與她閑話家常,喝茶下棋,她沒有半分機遇。 

  興緻被打斷,步蓮華接過陶罐,卻再沒有繼續的**,轉身便往屋子裡走。 

  羋閑鶴今日似乎故意要她不得舒坦,她的冷淡,絲毫沒有影響到他,轉身也跟著進屋。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一撩衣袍,黑色的靴子,踏著她的小小足跡,一步步進來。 

  原本窗明几淨的屋子,彷佛因他的到來,而顯得狹小起來。 

  矮塌上,四方的小桌上,還有步蓮華因閑極無聊,而研究的一局棋。 

  羋閑鶴自自然然地脫靴,身子倒在矮塌上,拈了片昭兒端上來的糕點,咿唔道:「用膳還早,下盤棋吧!」 

  步蓮華一怔,卻無奈,慢慢伸手,將那黑子白子,一一分揀出來。 

  「屋子裡冷么?」 

  他忽然出聲,她手一抖,幸好沒掉,禁不住暗自嘲諷自己,怎麼如今膽子這麼小? 

  「還好,炭盆燃得旺呢……」 

  她只是順著他的話兒,一句也不肯多說。 

  步蓮華習慣執黑,先落了一子。 

  他只是微笑,好像就是專程來下棋一般。 

  黑白子漸漸多了起來,逐漸鋪滿整張棋盤,眼看著密密麻麻。 

  「下個月初一,宋規致要帶著他女兒來都城,雖說與禮制不合,但是那宋家小姐要進宮學禮儀,所以就先過來了,你準備準備。」 

  似乎思索了一下雙方走勢,羋閑鶴緩緩開口,拈著棋子兒的手,彷佛在空中頓了一下,這才落著兒。 

  步蓮華平素最喜將棋盒抱在懷裡,猶如懷揣糖果盒子般,落一子,拿一子。 

  這會兒,聽了這話,驚得她差點扔掉手中的棋盒。 

  眉眼止不住一跳。 

  這算什麼,正妻來了,她這個連妾都算不上的,又該怎麼樣? 

  她抬頭,剛巧對上他灼燙的視線,避無可避,只得垂下頭,將視線轉移到棋局之上,卻是已經要到被他趕盡殺絕的境地。 

  「準備什麼?」 

  她見自己大勢已去,反而鎮定下來,將懷中的棋盒放在榻上,那黑瑪瑙雕琢的一粒粒棋子,隨著動作蹦跳起來。 

  「宴席啊,我這府中除了你,還沒有旁的女人,這會兒大事小情,還得你操辦起來。」 

  羋閑鶴若有所思,手指撥拉著一枚棋子,慢悠悠道。 

  步蓮華扯了下嘴角,卻是喚了一聲:「昭兒……」 

  門帘兒一動,昭兒適時地捧上茶來。 

  吹了兩下杯中的浮葉,羋閑鶴輕啜了一口,眯著眼慢慢在口中品味。 

  她竟然還不怒呢,這性子倒是較三年前,穩妥了不少。 

  步蓮華也接過杯子,只是不喝,在手心裡握著,見他喝了幾口,這才淡然道:「王爺當真是說笑了,且不說我無法擔起此等重擔,單是有的沒的閑言碎語,就夠我吃夠我喝了。您還是賞我幾天舒坦日子吧,要不,便放我出府……」 

  話音一轉,她把話兒拐到別處去。 

  他大笑,手中的一碧茶水泛起漣漪。 

  「本王說使得,就使得,便這麼定了罷!」 

  「你……」 

  步蓮華又急又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羋閑鶴命步蓮華操辦宴席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偌大王府,下人們嘴上不說,可心裡終究是犯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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