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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劍氣一出誰爭鋒

  這是一個大雨滂沱的秋夜。 

  更深,露重。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雨滴從屋檐的瓦當上飛瀉,濺起一地碎花兒,彷彿是一重厚密的珠簾,將棄命山莊的聽雨樓,與整座山莊隔絕開來。 

  步蓮華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方小小的爐,溫吞的小火兒,煲著一盅湯藥。 

  她半倚著,慢慢搖著一柄小扇兒,邊注意著火候,邊揣摩著段媚|娘為何將她叫來。 

  「哎呀,你怎麼做這個,我來便好。地上涼,快起來……」 

  一掀簾,段媚|娘邁步進來,卻是看見這一幕,頓時大驚失色。 

  將步蓮華扶起來,她嘆了一聲,向內室一扭頭,眼圈微紅。 

  「去看看他吧,不愛見人,早上二少爺三少爺都過來了,卻被打發了。」 

  段媚|娘一張動人的臉,浮上憂思,攥緊了步蓮華的手。 

  她愕然,不曾想郁驥竟到了如此地步。 

  夾著雨絲的夜風吹過,一陣壓抑的低咳悶聲響起。 

  「你病了?」 

  卧房中央,透明的紗簾輕擺,裡面的人呼吸微弱,猶如那紗簾的淡淡起伏。 

  郁驥側躺在雲衾錦榻中,發簪早已除去,一頭烏髮隨意散在身後,清秀絕倫的臉上透著慘淡的白色。 

  半闔著眼皮,他聽到步蓮華的聲音,未動,半晌,才淡淡道:「回來了?」 

  她不知此刻自己是該上前,還是保持原地不動。 

  紅燭高燒,燃得正旺,空氣的倦意,叫人昏昏。 

  「傷得不輕吧……」 

  蒼白的臉上乍現紅暈,郁驥捂著嘴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 

  她再顧不得禮數,閃身上前,托起他的背,同時,手毫不猶豫地搭上他的左手腕。 

  脈象沉細,如水,一股寒意不停地在郁驥體內亂竄。 

  若不是他自己用真氣震住,想必那寒氣定會順著任脈、膽經、脾經三條經脈四處遊走,終將佔據全身各大|穴|道。 

  「你到底怎麼了?這脈象……這脈象分明是中毒……」 

  步蓮華驚駭,郁驥不是身體不好,而分明就是中了毒! 

  這世間,究竟還有誰能給郁驥下毒? 

  且不說他多年來從未涉足江湖,但說他高深莫測的武功,莫說下毒,便是近身的人,恐怕也找不出幾個來。 

  「住口!」 

  榻上的郁驥止住了咳,語調不高卻自有一番威嚴肅穆。 

  「什麼都沒有,你看錯了!」 

  步蓮華被截斷了話,連抓著他手腕的手,都忘了撤回來,臉色白了又白。 

  見她似被驚到,榻上的人緩緩舒出一口氣,輕聲道:「不礙事。你不信?」 

  叫她如何相信,她雖不懂醫術,可那脈象無法唬人。 

  郁驥卻好似陷入了沉思,只是側著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眼神隨之迷離,他似是沉入遙遠的回憶之中。 

  靜默片刻后,他忽而抬手,朝著步蓮華的臉撫去。 

  步蓮華一驚,下意識地側過臉去,生生躲開了他的掌。 

  她在剛剛閃開的一瞬間,便有些後悔,他的觸摸,為什麼自己要躲開? 

  那皎皎月光,終於要照到自己身上的剎那,她竟承受不住一般,躲開了? 

  「咳咳……」 

  郁驥頗不自然地扭過頭去,適時地將手重新捂住自己的口,悶悶地咳了幾聲。 

  步蓮華忽然驚醒,猛地抓|住他的手,急急道:「准我下山!我去找神醫玉隨心!」 

  玉隨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卻行跡難尋,眾人皆知道他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閑雲野鶴一般,常年採藥,難尋蹤跡。 

  卻不料,郁驥的臉色,瞬間便變了! 

  他猛地回手,死死地攥|住步蓮華的手腕,力氣之大,幾欲捏碎她的骨頭! 

  「你再說一遍,去找誰?!」 

  郁驥眯細了眼睛,臉上劃過一絲陰狠,睚眥怒視著面前的女子。 

  她慌了,不知哪一句話惹怒了他,那聲音如擂鼓,驚得她胸口尚且怦怦起伏,氣息不定。 

  「玉……」 

  她剛瑟縮出一個字,便被他咬牙切齒地截斷道:「除非我死!」 

  說罷,郁驥飛快起身,只著單衣的他,起得急,連身上的薄毯都被甩落在地。 

  「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步蓮華,我們比試一下吧。」 

  他斂去了怒意,平靜地站起身。 

  窗外的雨,絲毫不見小,明明是大雨,那雨落的聲音,聽上去卻淅淅瀝瀝的。 

  她素知他的脾性,一向是說一不二,只是擔憂地看著他,又向窗外看看,終是不能忤逆,轉身去取郁驥的佩劍。 

  郁驥的劍,名喚「火精」,以名山神鐵打造,劍光如霓虹,削金如泥。 

  步蓮華神色恭敬,雙手捧劍,遞與郁驥。 

  「你的劍呢?」 

  郁驥接過,右手輕輕推開了劍鞘,只露出三寸劍身,只見明晃晃的劍光霎時撕裂了夜的寧靜。 

  步蓮華垂下頭,立在一邊,「我的劍,在房中,我這就去取。」 

  步蓮華十五歲生日那年,郁驥鬆了她一柄上古寶劍,名喚含影,暗指要她多多內斂,遊走江湖,切不可鋒芒畢露。 

  郁驥卻彷佛有些不耐,揮手道:「算了,你用我的劍!」 

  說罷,一甩手,將手中的火精劍,拋給步蓮華。 

  「百丈外,先回聽雨樓者勝出。」 

  郁驥說罷,再不看她,比了個叫她先走的姿勢。 

  步蓮華咬牙,反手握住劍柄,絞著細眉,身輕如燕地從小窗中飛射而出。 

  大雨傾盆,將她嬌小的身體完全包裹住,蒼茫的黑夜頓時吞噬掉她的身影,帶起的一陣疾風,夾雜著雨絲,打在郁驥的身上。 

  他見她已飛出好遠,才半彎下腰,將一直含在口中的一口血慢慢吐出。 

  慢慢擦拭乾凈嘴角的血漬,郁驥足尖一點,同樣閃身飛出。 

  暗夜裡,冰涼的雨打在郁驥身上,他暗暗運氣,那細密的雨絲便彷彿澆注在無形的屏障之上,反彈出去。 

  他的衣衫,在凄風冷雨中,掀起一道飛揚的弧度。 

  百丈外一棵參天巨樹上,步蓮華已經踏在一根成|人粗細的樹枝上,手裡握著郁驥的火精劍。 

  她的輕功還不錯,由於先行一步,故而早到,須臾間,郁驥也已閃身而至。 

  電光石火間,步蓮華動手了! 

  她不能不盡全力,因為郁驥最恨,下不去手的人。 

  郁驥赤手空拳,只用一隻手,已經與她拆了數十招。 

  風吹起他的發,妖冶,如鬼魅。 

  劍氣逼人,他暴喝一聲,以手背為刀刃,奪下了她手中的劍。 

  劍身在雨中閃爍著清冷的光,映著她的臉色。 

  「現在,是不是放心了?」 

  郁驥手持火精,冷冷地開口。「我死不了,你再提那個人,我便捏斷你的脖子!」 

  火精,同體如水晶般剔透,劍身緋紅,在蒙昧的雨絲夜色中,流轉著清冷孤傲的幽光。 

  這緋紅,襯得郁驥此刻鬼魅般蒼白的臉色,也有了三分血色。 

  步蓮華一手握著劍鞘,另一隻手已經空空如也——劍,已經被郁驥奪去。 

  她是輸了。 

  然而輸贏並不能影響她的心情。 

  「郁驥,我們回去罷。」 

  她與他面對面,站在那棵老樹上,雨絲漸漸打濕|了二人的衣衫。 

  她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是的,那才是郁驥的脾氣。 

  那樣驕傲,那樣冷淡,寧願是死,也不可以被人看輕一絲一毫,他從不求助於人。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呢?步蓮華美麗的眼睛里,有一種迷茫和痛苦糾結。 

  郁驥依舊保持著一開始的姿勢,一張臉透著大病之人才會呈現的青白色,咬牙怒道:「你先回去!」 

  她訕訕,不知如何是好,這一場比試,本就來得蹊蹺。 

  現在想來,倒彷彿是郁驥,為了打消她心中的疑慮和擔憂,而故意提議的。 

  一向在郁驥面前乖巧柔弱的少女,咬緊了下唇,眼中似有光芒隱動。 

  「我們回去吧……」 

  雨幕中,一道如血的火光從眼前炸起,帶動著逼人的劍風向她襲來! 

  恍惚之間,她竟然忘記了躲開。 

  其實,就算她想躲,她又如何避得開郁驥的劍? 

  快!疾!猛烈! 

  劍尖之上,似乎涌動著一簇火球兒,在她未看清之前,已經抵上她的左肩。 

  順著那細長的劍身往上看去,郁驥臉色依舊蒼白,神色安然,若非嘴角上一絲觸目蜿蜒的血跡,那安詳寂靜之態,叫她以為,他是在教她劍招。 

  「走,還是不走?」 

  他的劍逼在她的肩角,因為動怒,而滿臉煞氣。 

  在他的周圍,似乎形成了一個圓罩,雨絲落下,便紛紛彈開,偶爾有躲閃不及的雨滴,一沾到他的衣角,便頓時凝結成為透明的冰粒兒! 

  聯想起他的脈象,步蓮華終於反應過來,他這是寒毒。 

  郁驥執劍的手,在隱隱顫抖,那徹骨的寒,從尾椎處一寸寸升上來,沿著骨縫兒,一點點吞噬著他。 

  「走!」 

  他大喝一聲,目眥欲裂,那破空的聲音震得滿樹的殘葉簌簌落下。 

  頭頂上,赫然是一輪滿月! 

  今天,是十五…… 

  郁驥的胸腔里,沸騰起一種渴望,一種對於溫熱的血的渴望。 

  發寒的身體彷彿死去一樣無法動彈,然而神智卻比平日更加敏捷,他盯著面前宛若一朵蓓|蕾的少女,他能看見她臉上的細小茸毛,像是顆鮮嫩的蜜|桃。 

  手一抖,那鋒利無比的劍尖,挑破她肩頭單薄的衣衫。 

  新鮮的血的味道,在雨的催化下,迅速地蔓延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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