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要不要試試我釀的酒
逍遙子一臉悠閑,兩隻腳勾著房頂上的那根橫樑,身體前後輕輕地蕩來蕩去。
他聽見了趙嵐的問話,但卻沒有急著回答。
事實上,作為徒弟的熊琱還在九華山上勤奮地練劍,而師父卻一個人偷偷溜下山這種事,著實不怎麼光彩。
不過,逍遙子有任務在身,不得不隱瞞著熊琱,親自過來一趟。
「他好與不好,我說的不算。你問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嘆息一聲,似乎很同情熊琱似的。
如果單純作為熊琱的師父,那逍遙子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滿足的。要知道,世上沒有百分之百完美的人,有天賦的容易流於懶惰,而勤勉的又往往天生愚笨,凡事總是難以兩全。
熊琱雖然不夠油滑靈光,但勝就勝在,聽話。
如果換做別人,聽見逍遙子告訴自己,成為一個殺手的辦法就是對著太陽刺上數十萬次,恐怕掉頭就會下山。
可是熊琱沒有,他甚至沒有再問第二遍。
在逍遙子看來,這個徒弟簡單得簡直粗暴。
從第二天開始,說來也奇怪,一向多雲霧的九華山忽然一連七天都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儘管山上溫度偏低,可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之下,別說是練劍,就是站在空地上片刻都會皮膚灼痛,頭昏眼花。
做好了早飯,招呼逍遙子吃過,熊琱便獨自提著劍去了後山。
中午的時候他回來,依舊做了飯,招呼逍遙子吃過,再去後山。
等到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以外,熊琱再次回來,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力氣做飯,一頭扎在木板床上,鼾聲震天。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連七天。
第八天的早上,逍遙子捧著飯碗,看了看茅屋外面的天色,是陰天。
他原本以為,熊琱會來問自己,師父,今天陰天,我是否能夠休息一天。
哪知道,草草把飯扒完,熊琱提著水桶把鍋碗瓢盆沖洗乾淨,拿起劍馬不停蹄地又走了出去。
「哎,幹什麼去?」
逍遙子端坐在床上,哼了一聲。
聽見他問自己,熊琱遲疑地轉過身,抬起手指了指天空,不解地回答道:「我去刺太陽。」
逍遙子又哼了一聲,「陰天,太陽在哪兒啊?」
他陰陽怪氣地問著熊琱,想聽聽他會怎麼說。
誰料,這個一向少言寡語的徒弟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即便是陰天,太陽也還在天上啊,早上在東邊,正午在頭頂,傍晚就又到了西邊。我看不見它,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師父,你怎麼了?」
逍遙子被問得一愣,他掀起眼皮,看向站在茅屋外的少年,把他剛剛說的話,反覆地咂摸了幾遍,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好一個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好啊,真好!為師我自認為天資過人,想通這句話也用了十年,而你呢,才七天就懂了這個道理!果然是越簡單的人就越是聰穎,我信了,我信了!」
說罷,逍遙子伸出兩手,掌心朝身下的木板輕輕一拍,整個身體騰身而起,在空中一個起落,順手抓起放在床頭的那把被布包纏著的劍,然後猶如一道閃電般從茅屋裡射了出去。
熊琱來不及反應,只看見逍遙子就這麼「飛」過自己的身側。
「我去辦點事,你好好在山上練習……」
最後一個「習」字已經不甚清晰,想來,是他已經離遠了。
「好一個越簡單就越是聰穎。怎麼樣,你現在應該不後悔聽從我的安排,收他為徒了吧?」
靜靜地聽逍遙子描述完熊琱初上九華山的情形,趙嵐微笑著,在桌邊坐下,然後叫采菲將她親手釀的酒端來一壺。
逍遙子說完,從房樑上悠悠蕩下來,在她的對面坐下。
「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我相信,每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如同我未死,還能在這裡喝到公主的酒一樣,也是有它的玄妙。」
趙嵐嘴角的笑意更深,她伸出一截皓腕,輕輕地將他面前和自己面前的兩個酒杯斟滿了酒,柔聲道:「是三年前我親手釀的,一直埋在外面的那棵老銀杏樹底下。雖比不得紹興女兒紅,可也不差,試試吧。」
逍遙子輕點頭,伸手端起,不急著喝,而是深深地嗅了一口。
他並不貪杯,沒有人知道他的酒量有多少。
這個世上,見過他酒醉的人,就只有一個。
一個女人。
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
是雲雅。
他這輩子,只有一次,在她的面前,喝醉了自己。
酒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想醉的時候,往往不能醉,可你想保持清醒的時候,也未必就能如願。
那一|夜,逍遙子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喝醉,不能醉。
可他最後還是倒下了。
因為,酒太香,人太美。在醉在酒杯里,和醉在美人懷中,他毅然選擇了前者。
所以,他醉了。
醒來的時候,逍遙子已經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但他很清楚,他做了一個十分美好的夢,雖然夢的內容,在醒來的那一剎那就早已遺忘。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喝酒了。」
嗅了一口之後,逍遙子感慨地說道。
他的眼睛里有著深深的渴望,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想喝下這杯酒,可是,他還是把酒杯放下來了。
「為什麼呢?」
趙嵐淺淺啜了一口,用手撐著頭,歪著腦袋問道。
「因為喝酒容易誤事。商人誤事,可能會蝕本;軍人誤事,可能會戰敗;殺手誤事的話,就很有可能把命丟了。」
逍遙子搖了搖頭,一臉的懊惱。
她愈發好奇起來,不由得追問道:「這麼說來,你是深有體會嘍?」
他被問得有些難堪,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似的。
趙嵐仿若沒有察覺一般,她伸出手指,隨意捻了一片酸筍,放在桌上撥拉著,左一下,右一下,口中閑閑道:「我很想知道,多年以前,母妃為什麼會饒了你呢?你不是背叛了組織嘛?全『暗河』上下,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想饒你不死,其餘的長老,聽說都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後快。」
逍遙子明明沒有喝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臉頰卻是微微紅了。
他是個皮膚很白的男人,也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不知道的人,永遠猜不出來他的年紀。
不知道的人,也永遠猜不出來他的職業。
這就是逍遙子比起其他的那些二流殺手,最佔優勢的一點。那些普通的殺手,恨不得在大白天也要穿成一身黑,腦門上刻著「惹我找死」四個大字,令人距離二里地外就要敬而遠之。
而他不是。
但他的劍已經刺進一個人的身上,或許,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誰要了自己的性命。
「我……我沒有背叛組織。」
逍遙子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聲音乾澀地說出一句話。
趙嵐點頭,見他不再說話了,繼續追問道:「這個我曉得。然後呢?她為什麼不殺你?就因為你是一個頂尖的殺手,她愛才惜才嗎?」
逍遙子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的臉頰更紅了,而他剛才明明沒有喝酒。
而且,他還開始出汗了。
拾雲殿明明很涼爽,因為殿內放置了好幾個大冰桶,裡面都是冰塊,融化掉就再放新的進去,不限數量。這是皇帝給趙嵐的特權,所以她不必像其他的妃嬪,領了幾塊冰回宮中降溫,便要在人前炫耀半天。
「真的是這樣嗎?」
趙嵐不甘心似的,又問了一句。
她端起酒杯,將杯子里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然後重新給自己滿上,重新喝光,再滿上。
「我已經喝了兩杯了,你一口都沒碰,真的不打算試一試嗎?這酒沒毒,我只是想讓你嘗一嘗,我釀的,和她釀的,到底有什麼區別……」
趙嵐的眼神忽然迷茫起來,端著酒杯的手也跟著搖晃了幾下。
酒倒得太滿,灑出來幾滴,濺在桌面上。
「你喝得太急,先不要喝了,坐下來。」
逍遙子一臉緊張地看著她,耐心地說道,然後伸出手,想要扶趙嵐坐下。
她卻順勢反握住了他的手,眼神似火般熱烈,又似水般嫵媚,趁著逍遙子因為吃驚而一愣神的工夫,趙嵐好像站不住一樣,整個身體已經不著痕迹地向他貼了上去。
他察覺到,倏地一驚,本能地向後退。
趙嵐見逍遙子閃躲,眼神一動,反而逼得更近。
「你喝醉了。」
「你是說我的酒太濃了,兩杯就醉嗎?」
她對著他輕柔地吹氣,一隻手已經戳在了他的胸膛上。
「對我來說,你似乎老了一些。不過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而且,看起來也似乎沒有那麼老……」
趙嵐上下打量著逍遙子,柔聲說道。
聽了她的話,逍遙子的臉頰由紅轉白,有些泛青。
他抬起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的手用力地甩開,口中冷冷呵斥道:「請公主自重!」
「自重」兩個字一說出來,趙嵐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喝了酒,臉上燦若桃花,兩隻眼睛亮得好像裡面燃燒著兩小簇跳躍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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