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夜訴情
暗夜,厚重的雲層里,幾乎看不到月的影子。
思及往事,女子的臉上多了一絲凄愴。
那是屬於上官嵐和熊琱的回憶,並不是她的。
她的耳中似有鐘鼓聲長鳴起來,眼前有些昏暗,身子晃了晃,她趕緊扶住手邊的欄杆,穩住自己。
可是那曲調,和自己腦中的旋律漸漸重合,一時間竟揮之不去。
她試探著,將手裡的葉子夾在唇|間,順著記憶中的曲調,慢慢吹起來。
這一次,竟極是流暢。
這調子在清冷的月夜裡,倒也不失一抹亮色。
一曲終了,莫名的有些惆悵,風吹來,樹上殘餘的幾片枯葉簌簌,她一驚,該離開了。
有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傳來,她不敢回頭,手死死地攥著欄杆,自己剛剛真的是太不小心了,有人接近,她居然都沒注意到!
「姑娘,請問,你是在哪裡聽到的這曲子?」
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來,那人似乎顧及著男女有別,所以沒有再向前走來。
女子一驚,這聲音她太清楚了,是熊琱!
她知道他就在此處,然而卻沒有料到,真的會在此地遇見!
趙嵐無奈,只好暗暗運氣,將自己的嗓音變得低沉黯啞,她用手抓著斗篷的系帶,低垂著頭,應聲道:「小女子自幼跟隨著戲班長大,走南闖北,無意間聽別人吹過的這曲子,便偷偷記在了心裡,並不曾知道是跟誰學的。小女子患有喉疾,貌醜聲啞,不敢冒犯公子,請公子萬萬不要走過來了。」
聽她這麼一說,熊琱嘆了一口氣,連忙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這家買回來的奴罷了,既不是公子也不是少爺,不會害你的。」
說罷,他眯起眼來,細細地看向不遠處那道身影。
趙嵐其實並不怎麼害怕,她的容貌聲音此刻都已經改變,身體又縮在寬大的斗篷下面,只能瞧出來個囫圇大概,所以熊琱無論如何都不會將現在的這個她和上官嵐聯想起來。
見不遠處的女子不開口,熊琱也四下里尋找,好半天終於也找到了一枚綠葉。
他撿起來,折了折,也學著女子的樣子,放到唇邊,輕輕地吹了起來。
熊琱的真氣充沛,吹起來毫不費力,調子更加的精準,調子也更加的悠揚悅耳。
因為主廳里各式樂曲交雜,想來那邊也聽不到這邊會有人吹著樹葉,所以,趙嵐並沒有阻攔他,而是站在原地,細細地聆聽著。
他以為兩人已經天人永隔,卻不想,此刻是近在咫尺!
熊琱並不知曉對面的女子竟然就是本已經死去的上官嵐,如今聞樂思人,心頭自然百轉千回,惆悵滿腹,就連吹出來的曲子也沾染了一絲痛苦的寥落氣息。
一曲罷了,趙嵐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就站在這裡,然而卻不能與他相認,寸步之間,已經是隔了生與死的距離,無法逾越。
熊琱放下那枚葉子,握在了手心裡。
「這曲子我只吹給過一個人聽,今日與姑娘也算是有緣,就當是你我萍水相逢,我送你的一樣禮物吧。姑娘天資聰穎,想必聽過一遍便能記得清楚,你剛才吹得很好,只是偶有幾個音不準。在下獻醜了。」
說完,熊琱微微一躬身,遙遙地朝著趙嵐行了個禮。
見他要走,趙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忽然叫住了他。
「那個唯一聽過你吹曲子的人,一定很幸福。」
話一出口,她便暗自後悔,但同時也忍不住,想要聽聽,熊琱對著外人,是如何說起他自己和上官嵐的關係。
這恐怕就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因為再聰明的女人,偶爾也要犯一下矯情。
聽了她的問話,已經邁步要離開的熊琱整個人猛的一震。
似乎,她的話令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思考。
片刻后,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她不幸福,她是世界上最孤單最可憐的人。我以為,我能陪伴著她,其實我也做不到。」
熊琱的話令趙嵐一怔,最孤單最可憐?他為什麼會這麼看待她?
「你……」
她不禁上前一步,遲疑地開口,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硬生生地頓住。
熊琱並未看她,只是仰著頭,朝著天空無聲地看著。正片天幕之上,不見月亮,一如他的夢裡再也見不到她。
「她是那麼的高傲,可也是那麼的寂寞。沒有人能夠走進她的心裡,所以她註定是不屬於我的,是我不自量力地想要把她留在我的身邊。最後,反而是害了她。如果我當時能夠放棄自己的私心,讓她先走,離開我,不要管我,或許……或許今日便不是這般光景兒……」
熊琱長嘆,語帶哽咽地說完這些之後,他朝這邊拱了拱手,然後便走了。
他不敢在外面耽擱太久,今晚是王員外的壽辰,就連平時守在小院外面的幾個守衛也忍不住偷溜了出來喝酒吃肉,趁著無人看管,熊琱便大著膽子,在別苑裡四處查看了一番。
他的心裡對那一晚的事情還是充滿懷疑,因此到處尋找著線索,想要追查下去,看看能有什麼收穫。如今他已經出來了有半個時辰,那幾個守衛估計也快吃飽喝足了,隨時都能回去,為了避免麻煩,他必須馬上趕回小院里去。
見熊琱走得匆匆,轉眼之間已經消失了,趙嵐這才將頭上的風帽取下,朝著他離開的方向又看了幾眼,這才也馬上轉身離開。
她今晚貿然來此,並不是為了見熊琱,而是親自來打探,趙汾是不是真的已經離開了穎城,前往此處。
要知道,趙汾是個狡兔三窟的人,傳聞他甚至有一個替身,和他長得極像,平日那替身就生活在王府,整日里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模仿著趙汾。無論是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走路說話,全都需要學了個幾乎一模一樣。
外人幾乎分不出來他們的真假,可趙嵐卻知道一個屬於趙汾的秘密,這個秘密屬於皇家的私隱,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往外說。
那就是,趙汾有狐臭。
他這個隱疾自幼便有,看了許多御醫都無法根治,平時只能靠頻繁沐浴,擦拭香粉等方法來掩蓋。趙嵐之所以今晚扮作舞娘上前,就是為了嗅一下趙汾身上的味道。
就算他能找到和自己一個長相有八|九分相似的人,可不僅相似還患有狐臭的,恐怕在這個世上並不會有如此高度的巧合。
而趙汾從穎城趕到此處,路程雖然不長,但一路上一定也會出汗,所以身上的味道會加重。他雖然極愛乾淨,卻不便在晚宴開始前就沐浴,最多更衣,因此,趙嵐等的就是這個絕佳的時機。
等到她喬裝成了舞娘,找機會湊近了一聞,在香料的掩飾下,果然有淡淡的臭味兒,她就確信了,今天來此的人,是真的趙汾無疑。
趙嵐也不會傻到,以為趙汾真的會為一個表舅老爺的壽辰就巴巴地從穎城跑來,他來到這裡,必定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而這個原因,如果她沒猜錯,一定就是為了「屍兵」。
這幾日,她輾轉聯繫到了「暗河」的幾個分堂主,平日里他們守著各自的堂口,接受上級指令,但鮮少來往,從前也沒有見到過趙嵐。如今趙嵐親自露面,向他們打聽最近幾個月來的江湖異動,武林見聞,他們都十分的驚訝,同時也一掃之前對趙嵐的隱隱懷疑,覺得這個女子不簡單,頗有其母的風姿,當下心頭中對趙嵐也信服起來。
趙嵐委婉地向這群人探聽著關於「屍兵」的消息,卻見他們的反應幾乎和逍遙子一樣,先是大駭,然後便是吃驚,最後則是面露恐懼。
從他們口中,趙嵐知道了關於「屍兵」更多的信息。
傳言,從「屍兵」訓練之初,就要用活人來提升他們的戰鬥力,一開始,「屍兵」就像是野獸一樣襲擊敵人,撕,扯,咬,抓,無所不用其極,此時的「屍兵」威力雖強,但卻不懂得殺人的藝術,還停留在野蠻的層次上。而等到隨著實戰次數的增多,它們的能力也越來越強,殺人的時候講究一招斃命,快,狠,准,盡量不拖泥帶水,越來越適合大規模的作戰要求。
這也就是古書上記載著的,幾百「屍兵」即可破十萬百萬大軍的緣由。
聽了這些之後,趙嵐不寒而慄。
為了進一步摸清趙汾手中到底有沒有這群駭人的傢伙,她決定親自走一趟。
對此,逍遙子自然是一百個不同意。
「你剛從趙岑的手中逃脫,怎麼還要如此冒險?一旦趙汾或者他的人認出來了你,他絕對不會像趙岑那麼好說話,或許,他會……」
逍遙子搖著頭想要阻攔住她。
「他會殺了我。不過,我相信,憑著我的易容術,他還沒那麼容易就能辨別出我是誰。況且,自從我被廢,打入冷宮之後,他也好多年未曾見過我了,即便懷疑,也只是懷疑而已。如今他不在穎城,是不是私自出城還未嘗可知,他不會輕舉妄動的。」
趙嵐自然有她的一番算計,見無法說服她,逍遙子只得同意。
於是,便有了今晚,趙嵐混入戲班中,化妝成舞娘上台獻舞,確認趙汾是否是本人。
但是現在,她雖然確認了趙汾的身份,卻依舊不知道,他的「屍兵」藏在哪裡。
所以,離開水池后的趙嵐,扔掉披風,身著一身夜行衣,她飛快地在此處繞了一圈,試試看,能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