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
熊琱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住在一間雖然不算華麗,但卻乾乾淨淨的房子里,東西兩間,中間一個小跨院連著,每間房都是長長的鋪席,所以這裡大概能住上十來個人。
雖然稍顯擁擠,可每個人的鋪蓋都是疊得整整齊齊的。
但是現在,房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撐著頭艱難地坐起來,熊琱一邊打量著周圍的陌生環境,一邊一點點地想起來了之前的事。
腦子裡猛地閃過「上官嵐」三個字,熊琱的後腦驟然猛地一痛,令他險些從床鋪上重重地跌了下去!
他急忙捂住後腦,然後身體一歪,重新倒了下去。
九道山莊里發生的一幕幕,天旋地轉,在熊琱的面前一遍遍重放,那刺痛他的畫面怎麼都停不下來,逼得他抱住自己的頭,在厚厚的被子里發出無聲的悲鳴。
「啊!啊啊啊啊啊!」
熊琱無法接受上官嵐已死的這一事實,只要一閉上眼,他的眼前就猶如血霧漫天,令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
好似一條受傷的孤狼,他在無邊的曠野之中迎風咆哮。
然而,不管他多麼痛苦,多麼無助,老天爺都不會改變那個殘忍的決定,都不會把他的最愛還給他!
此時此刻,熊琱的腦子裡唯一閃過的念頭,不是報仇,不是逃跑,而是死。
他並不肯承認自己真的是個懦夫,然而當他不得不面對上官嵐已經不在人世的這個殘酷的事實的時候,熊琱忽然發覺,除了她以外,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沒有其他的寄託。
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擁有什麼樣的背景,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但他卻是個異數。
熊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有著怎麼樣的曾經。
而且他並不愚蠢,他甚至懷疑,就連「熊琱」這個名字也不過是個虛擬的代號。因為,上官嵐救下他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如果她根本不認識他,又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呢?
原本他只是沒有過去。
但是隨著上官嵐的死亡,他同樣也沒有了未來。
就如同是雛鳥一樣,從蛋殼裡孵化出來,見到人世間的第一眼,見到的人是她,所以他就認定了她是自己的親人,唯一的親人。
不,不只是親人,也是愛人。
熊琱鬆開手,瞪大渾濁酸痛的雙眼,試圖在這間屋子裡找到能讓他死去的工具。
房間里並不破爛,桌椅板凳,應有盡有,而且十分乾淨。
他正在想著,門外傳來一陣說話聲,伴隨著稍顯嘈雜的腳步,似乎是幾個人正在朝這邊走來。
果然不錯,房門被人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了六七個年輕人,乍一看上去,熊琱覺得他們有些眼熟,不禁有些遲疑地看著他們。
「哈哈,八號,你居然醒了!一連睡了三天,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為首的一個方臉男人大聲說道,他聲音洪亮,面色也透著一股健康的紅|潤。
而熊琱分明記得,就在九道山莊里的時候,他的臉上還帶著萎靡不振的蠟黃,看上去像貼著一張紙一樣,面無表情的同時,麻木得令人驚恐。
聽他的話,自己難道昏死過去了三天?!
熊琱猛地坐直了身體,呆愣愣地看著走進來的這群人。
「三號,我看他就算沒死,人也傻了。你看看,我們哥幾個都進來半天了,他也一個字都沒吭聲,這不是傻的是什麼?」
另一個圓臉男人調侃地說道,然後看了幾眼熊琱,口中嘖嘖有聲。
熊琱吃力地看著眼前的這幾個高大的男人,他艱難地拱手做了個揖,客氣道:「幾位,幾位大哥,請問這裡是……」
方臉大漢拿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他的對面,擺手道:「這裡是王府的一個別院,距離穎城不過三十里,很近了。」
熊琱一聽見「穎城」兩個字,心頭倏地一跳。
自己昏迷了幾天,居然已經從九道山莊到了燮國的都城,穎城?!
別怪他此刻的大驚失色,畢竟,兩地之間相隔並不近。
見他吃驚,其餘的人七嘴八舌地把這幾天的情況向他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很快,熊琱明白了自己此刻的處境——
他和其他十二個奴隸,被王府的范總管從九道山莊的地牢之中挑選出來,然後離開山莊,來到了這裡。此地並不是王府大院,而只是隸屬於王府的一處別苑,平日里,有本地的一個王姓員外打理日常。這次選中的一共十三個人,包括熊琱在內,全都是以數字作為名稱,從一號到十三號,而他正是八號。
「你倒是舒服了,我們兄弟幾個輪流抬著你,一路走到了這裡!」
一個絡腮鬍子哼哼著,顯然對於這些天多付出來的辛勞感到無比的不爽。
熊琱一聽,只得再次作揖,向他道謝。
看得出,這群人之中,都很敬佩那個「三號」,也都很信服他說的話。
只聽得三號朗聲勸道:「十一號,既然都到了這裡,大家就都是手足兄弟了。我們大難不死,還能到這裡來,就是緣分,就是福氣,以後有難同當,說什麼見外的話!」
聽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連聲附和,十一號不再開口了。
十三個人住在這處小院中,東西兩間,空間雖然不算十分寬敞,但相比於原來在九道山莊里度過的非人生活,這裡對於大家來說,已經無異於是天堂了。
「八號,你這幾天都在昏迷,所以不知道。我們到了這裡之後,好過了許多,每天三頓飯,頓頓都有肉不說,飯食也是足夠吃飽的。不怕兄弟笑話,我第一天足足吃了六碗飯!」
三號轉過頭來,把這幾天的見聞耐心地講給熊琱聽。
周圍的人也興奮不已,紛紛表示,十四王爺果然如外界傳言的那般仁愛,就連王府別苑的下人也能吃飽穿暖,過上這般的好日子。
熊琱聽了之後,並沒有馬上高興起來。
他的心思一向縝密,再加上這段時間同上官嵐在一起生活,耳濡目染,見識也增加了許多。所以,聽了這些人說的話以後,熊琱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帶著一股無法言說的驚異和不解。
猶豫了一番,熊琱還是裝作不經意似的問道:「哥幾個可曾曉得了,我們被帶到這裡來是做什麼?我見幾位哥哥氣色好轉了不少,這幾日應該是沒有做苦工吧?」
他想的是,堂堂一個王爺絕對不可能去別處找下人,他千里迢迢派人去九道山莊選了這十幾個人,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用處,斷斷不可能是挑水劈柴這一種。
聽他這麼一問,幾個人紛紛主動說道:「叫你猜對了,還真的沒有什麼活。我們十來個人,每天飯後就到前院的空場里,活動拳腳,打打沙包,或者兩人一組對練。反正,大家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權當鍛煉,十分愜意!」
熊琱聽罷,面上也露出淡淡微笑,好像在為自己和眾人的前途感到欣喜。
然而他的心裡卻是一下子就沉入了寒池之中一般。
沒有人會養一群廢人,越是位高權重的人就越不會這麼做。
雖然,他現在還沒有想通,但他卻沒法|像其他人那樣,早早地高興起來,以為自己上輩子積了德,到這裡享起福來。
這些人說的不錯,到了晚飯的時候,熊琱掙扎著起來,和大家一起用了晚飯。
有菜有肉,還有湯,一碗碗的米飯是足夠吃的,眾人喜氣洋洋地吃肉喝湯,好不快哉。
熊琱味同嚼蠟,腳腕手腕上的傷口雖然已經不再化膿,也已經結痂,但還是在隱隱地作痛。他不說話,沉默地嚼著飯菜,眾人只當他是個怪人,自然也就不去理會。
酒足飯飽之後,各人打來水洗了手腳,紛紛爬上床鋪,躺下休息著。
熄了燈,房間里漸漸地安靜下來,陷入黑暗之中。
熊琱睡不著,聽得旁邊人似乎也沒有睡著。
「你們說,我們吃了睡睡了吃,像不像圈裡養的豬玀哦!」
一向說起話來口無遮攔的十一號打了個飽嗝,忽然大笑著開口說道。
大家也都沒睡,聽了他的話,全都笑罵開來。
「放你***屁!如果這就是豬,老子情願一輩子做豬!好吃好喝不用幹活,美著咧!」
角落裡傳來一聲罵,眾人紛紛笑開,連聲說是。
想死的念頭不得不推后,這麼多人睡在一個屋子裡,熊琱知道,自己想死恐怕也死不成了。
可他睡不著,腦子裡全是和上官嵐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
睜著眼睛,盯著房梁,熊琱的眼淚順著眼角緩緩地滴下。然而,他不敢發出聲音,生怕被旁邊的人聽見看見他在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她的俏,她的嬌,回眸淺笑,歷歷在目,熊琱甚至不敢閉上眼。
沒一會兒,笑聲散去,眾人帶著滿足的心情,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輾轉反側的,唯有熊琱一個人。
他睡不著,最後只好輕手輕腳地起身,撈過衣服披在肩頭,想要去院子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