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拜堂了
原本心不在焉,面無表情的上官嵐在見到了流水緞之後,也微微有所動容,站起身來,伸手輕輕拂過那光滑的喜服料子。
隨著指尖的移動,她彷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那時候的雲雅是寵冠六宮的貴妃,雖無皇后名號卻有皇后之榮寵,後宮中無人可以與他分庭抗禮。
那一年的四匹流水緞,雲雅故意全都叫人裁了,三不五時換上一件,皇后看得眼熱,卻隱忍不發。其他妃嬪更是只有乾瞪眼,羨慕的份兒。
所以,當雲雅被抓的那一天,皇后專門到了她的宮中,命人將箱子里的幾件用流水緞做的衣服全都翻出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紅色的火舌上下翻滾,煙塵之中,皇后美艷的臉上帶著濃濃的寒意。
趙嵐躲在粗大的宮柱後面,偷偷看著這一幕。
直到現在,她依舊記得皇后當時的表情,那是一種混合了嫉妒、哀傷、快意和勝利的複雜的表情。
「小姐,來試一下吧,哪裡不合身,還能叫裁縫師傅趕快改一下。」
見上官嵐久久地望著面前的大紅喜服出神,綠染緩步上前,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猛地醒悟,此刻是在九道山莊之中,自己的身份是上官嵐。
這裡不是燮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她亦不是先尊貴后卑微的廢棄長公主趙嵐。
「好。」
上官嵐連忙伸直手臂,任由綠染幫她穿上嶄新的喜服。
十分合身,見狀,喜婆子和裁縫都鬆了一口氣。
這婚事來得太過倉促,山莊里的人全無準備,一夜之間備好這些,已經是實屬不易,如果哪裡又要多處返工,想必那才是真的要逼死活人。
試好了衣服,接下來的金銀首飾,就簡單多了。
喜婆子把一份大紅的名單交到綠染的手上,請她拿給上官嵐過目。
李大善人待她著實不錯,所下聘禮的規格,比穎城之中的朝中大員恐怕都還要高上半個等級,堪比一些稍顯落魄的皇親國戚了。
綠染展開名單,從前往後開始讀。
剛讀了兩句,上官嵐就制止住她了,擺手示意停下。
「什麼金釵子紅珊瑚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仔細看一遍,差不多就可以了,把東西收好。」
一旁的那個矮矮胖胖的喜婆子插話道:「小姐,東西已經提前一步,送到莊主的別苑之中了。因為太重太多,足有一百零八口箱子,若是一樣樣跟在您坐的轎子後面走,恐怕要走到明天早上咧。」
上官嵐本來也不在乎,聽喜婆這麼一說,倒是忽然對李大善人的別苑有了一絲好奇。
她這幾天,趁著夜裡,也在住所附近來回走了幾圈,卻根本沒有摸|到李大善人住在哪裡。
上官嵐本想迂迴地向王守道打聽,可暫時還沒有騰出時間來。
山莊里有喜事,最忙的自然是這位大管家。
能在這九道山莊里做到掌事的管家,足以見得,這個王守道也不完全只是個會溜須拍馬的蠢貨。
「好吧,衣服首飾都看完了,接下來抓緊時間,你們說說晚上都需要我做什麼吧。我還是第一次出嫁呢。」
上官嵐坐直身體,看著梳妝鏡中的自己,隨意地說道。
喜婆子「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見過許許多多的新娘子,可如此不拘小節的倒是沒見過,不僅沒有即將為**的羞澀,竟然還主動催促。
至於那「第一次出嫁」的話,更是令人無可奈何。
兩個喜婆對望一眼,只好把晚上拜堂的流程細細地向上官嵐講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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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下山之後,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整個九道山莊里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充斥著濃濃的喜慶氣息。
九道山莊雖然名為山莊,其實佔地廣大,山莊內的人也並非聚集在一處,而是平日里各有營生。今晚,眾人得知李大善人再次迎娶一名女子,初聽得消息的時候還以為又像是之前那樣納妾,等得知是娶妻,都感到有些意外,也不禁好奇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
因為上官嵐提出的第二個條件,如今,她已經是出塵谷的嫡女了,是上官拓第二位妻子所生的女兒,同上官誠上官卿等人一樣,平起平坐。
她這樣的身份,嫁入九道山莊,才算是門當戶對。
夕陽落下,山莊內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
換了一身新衣的王守道抹了抹頭上的汗,一張臉笑得已經有些僵硬,他口中一邊仍舊無意識地說著感謝的話,一邊雙手抱拳,將眼前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迎進大門。
作為九道山莊的大管家,他要做好一切的接待事宜。
幸好,今晚並無外人前來道賀,九道山莊並未派發出去哪怕一張喜帖,來的人都是自己庄內的人士,只是聚在一起喝喝喜酒,鬧鬧洞房罷了。
時間倉促,一切從簡,李大善人騎著高頭大馬,身著大紅喜袍,在上面朝著到來的賓客拱手致謝。
他的身後,則是一頂八抬大轎,轎內坐著的,正是微垂著頭,頭上蓋著喜帕的上官嵐。
喜帕之下,她一臉平靜,雙手交疊地放在腿上,坐得筆直。
人群之中不時地響起祝福恭喜的話語,熱鬧之極。
李大善人今晚看起來神采奕奕,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前臉上隱隱約約的病容也不見了,倒好像是年輕了十歲一樣。
他這邊正和來賓們寒暄著,就看見站在轎子旁的喜婆忽然俯身,似乎是新娘子把她叫過去,正在低聲吩咐著什麼。
果然,喜婆站直身體,直接朝著李大善人走了過來,她踮起腳來,也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大善人愣了愣,翻身下馬。
他原本想走到轎子前,去親自問上官嵐,只見喜婆急忙上前,又說了一句什麼,李大善人這才停住了腳步。
他招招手,把王守道喊了過來。
「什麼?先不拜堂直接把新娘子送入洞房?這是什麼道理?這麼多人都看著吶……」
王守道抬起手來,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聽了李大善人的話,他大吃一驚。
「就這麼辦,哪兒那麼多廢話!直接讓人把新娘子帶到湖心別苑,快!」
他的遲疑引起了李大善人的不滿,他一揮手,直接打斷了王守道的啰嗦。
王守道嚇得一欠身子,連忙退下去了,跟轎夫頭子指了指方向,又去和樂隊領頭的說了一聲,叫他們別停,繼續吹拉彈唱,跟著轎子一起穿過前面的大門,直接往裡走。
前來道喜的人群之中,還站著個刻意把頭低著的年輕男人,正是熊琱。
他的眉頭緊皺,一開始,上官嵐向他再三保證,他還能多多少少相信她。可是此刻,她都已經穿上嫁衣,坐在了轎子里,馬上就要和別的男人拜堂成親了,難道,自己真的能夠做到無動於衷嗎?!
握了握拳頭,熊琱幾乎忍不住就要衝上去,強行把上官嵐帶走了。
只可惜,他不能,也更加清楚地知道,單憑自己一人,是絕對做不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高手如雲的九道山莊里,和上官嵐全身而退。
可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她成了別人的女人!
正猶豫不決著,忽然,熊琱看見,八個轎夫相互說了幾句話,緊接著,已經停下來的轎子又繼續往前走了,一直跟著的樂隊也重新開始吹奏起來,一行人徐徐向前,朝著前方的拱門走了過去。
眾人也察覺到一絲蹊蹺,這新娘子為何還不下轎,一對新人為何還不拜堂?只可惜,每個人也只是心裡好奇,沒有一個敢真的張開嘴巴問一問。
和心頭的好奇比起來,性命還是更珍貴一些。
只不過,眼見著李大善人還站在喜堂之前,也沒有敢跟著轎子往後院里走,一探究竟。
耳邊的喧鬧嘈雜聲漸漸變小,跟在轎子旁邊的喜婆輕聲道:「已經往莊主的湖心別苑走了。」
端坐在轎子里的上官嵐眉心一擰,追問道:「湖心別苑在哪裡?」
喜婆抿嘴一笑,嘻嘻道:「等到了您就知道了!老身也未曾去過,今兒可是借了您的大光了,能去見識一番。」
上官嵐沒再開口,只是咀嚼著喜婆所說的話。
湖心別苑,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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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琱隱匿在眾人之中,眼看著那頂喜轎漸漸遠離了人群,他也不著痕迹地向轎子前行的方向跟過去,不時留意著身後,確定沒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上官拓一開始就被邀請到了喜堂里,坐在高位上,恐怕此時還等著女兒女婿上前奉茶。
但新娘子已經一反常態地往後面走了,看樣子,暫時是不打算拜堂了,而李大善人居然也縱容了她的任性,直接讓人把她送入洞房,真是蹊蹺古怪。
一路穿過小院,就漸漸沒有了前來祝賀的賓客,衣著精美鮮艷的奴僕往來穿梭,都在準備著今晚的喜宴。
熊琱也特地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鞋面上纖塵不染,乍一看上去好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一路上,僕役們見到他也只當是山莊里的人,並沒有上來詢問或者阻攔。
遠遠地瞧見了喜轎的一角紅色,熊琱連忙拔腿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