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西廠
儘管上官拓和熊琱等人就在自己隔壁的房間,但是此刻,面對不知情的不速之客,上官嵐的手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
只在眨眼間,她就確定了一件事。
對方的武功不弱。
起碼,自己做不到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其撂倒。
真是稀罕事,在這麼一個窮鄉僻壤的小縣城,這麼一間不入流的小客棧里,居然能吸引到如此這般的武林高手。
想到這兒,上官嵐莞爾一笑,收回手,手指揪著前襟領口,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那個人。
看不出男女,老幼,因為對方的臉上戴著一張完全遮住整張臉的銀質面具,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個黑燦燦的眼珠子。
對方的身材適中,可男可女,一身黑袍,從頭到腳都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標誌。上官嵐打量了幾眼,這才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出來此人是什麼來頭,懷揣著什麼目的。
「長公主,得罪了。」
那人站穩之後,一拱手,聲音有些尖細。
上官嵐明白過來,此人乃是宮中宦官,她的心頭頓時一驚,難道,這是趙岑的人不成?!
「公公遠道而來,辛苦了。」
上官嵐索性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她笑了笑,足尖一點,勾起一把有些鬆散搖晃的木椅,施施然在那人的面前坐了下來。
這樣的身手,來無影去無蹤,神秘之中又帶著點兒陰邪,難道是錦衣衛?
上官嵐暗自腹誹,拚命在腦子裡搜索著宮中的相關信息。
「雜家出身西廠,是陛下的人。」
面具之後,傳來波瀾不驚的聲音,解答了她的疑惑,也似乎在暗示上官嵐什麼。
東西二廠如今的地位,要遠高於錦衣衛,直接聽命於帝王,不受朝中任何機構和大臣的約束,簡直堪比皇帝御|用的殺人機器。
所以,聽到來人的話,她果然有些微微吃驚,不,確切地說,是有些慌。
皇帝趙淵居然知道自己不在冷宮|內,那他還知道什麼?!
他是否知道自己此刻現在假扮上官嵐,想要混進九道山莊,他是否知道自己是現任的「暗河」首領,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全套計劃……
這些問題,一剎那間,齊刷刷地全都涌到了上官嵐的腦子裡。
她發現,自己有些暈眩,似乎有點兒承受不了這個可怕的認知。
「父皇他……可還好?」
上官嵐勉強維持著一絲鎮定,咬了咬嘴唇,遲疑地開口。
此言一出,也就等於,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皇上龍體安康,此乃天下人的福祉。」
黑袍公公拱手,做了個畢恭畢敬的手勢,依舊尖聲尖氣地說著。
上官嵐扯出一點點笑容,應聲道:「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對方見她如此,等了等還不見她開口,只好主動說道:「陛下特地叫奴才過來,是為了跟長公主說一句話。」
聞言,上官嵐挑挑眉毛,還是沒有說話。
那人咬牙,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於是聽起來便有些瘮人似的。
「陛下對長公主說,很多事並不像想象的那樣簡單,人活於世,不畏浮雲遮望眼才是真諦。」
上官嵐「嗤」的一聲笑了,她立即站起來,對著京畿的方向下跪行禮,平靜地說道:「多謝父皇教誨,嵐自當謹記於心。不畏浮雲遮望眼,不畏浮雲,呵。」
見她如此,那黑袍公公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連忙攙扶起上官嵐。
「還有其他的嗎?若沒有的話,就不耽誤公公連夜回京趕路了。」
上官嵐不動聲色地拂去對方的手,冷冷地說道。
對下人,她一貫是賞罰分明,但是現在,她卻一點兒都不想打賞。
如果不是生怕驚動了住在隔壁的上官拓和熊琱,說不定,上官嵐此刻早已出手,將這個該死的閹人掌斃於此,作為發泄。
她好恨,那個誅滅雲氏九族的暴君,居然還有臉來對自己說,不畏浮雲遮望眼!
哈哈,她才不管什麼浮雲,她只想替雲家上上下下千口人報仇雪恨。
雲家世代忠良,為先祖皇帝打下這片千里江山,百年來亦出過數位賢后掌管後宮。沒有人想到,他們居然會淪落到這個下場。
雲雅的父親雲霄在行刑前老淚縱橫,仰天長嘆,直道此生未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實在愧對列祖列宗,無顏下地去見祖輩英靈。
行刑當日,趙嵐被禁足於冷宮之內,這些場景,乃是由喬裝打扮悄悄混出宮去的采苓為自己描述的。
主僕五人,抱頭痛哭。
而雲雅本人因為是後宮妃嬪,被賜毒藥賜白綾,因趙淵知曉了她會武功,為防止她詐死逃脫,先灌下大劑量的鶴頂紅,然後再命令太監將她勒死在房梁之上。眾人擔心她不死絕,足足讓屍體在樑上掛了一天一|夜,這才將她放下來。
據說,雲雅入棺的時候,大半截舌頭還露在嘴唇外,怎麼都塞不回去。
想起這些,趙嵐心口都在劇痛,呼吸似乎都帶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沒有了,長公主早些安置,雜家告退。」
那人雖說是個奴才,然而態度卻有些倨傲似的,面對趙嵐的時候也並不怎麼過分卑微,想來,必定是趙淵身邊的紅人。
上官嵐暗自握拳,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她知道,自己現在還要忍耐,如今天下本不太平,各地禍事紛起,皇帝的幾個兄弟又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到處都是對皇位的威脅,也難怪趙淵會疑神疑鬼。
據說,兩個月前,皇帝夢中夢見了一尾白狐,這白狐頗通人性,竟化作人形,將深處險境的皇帝救了出來。趙淵醒后,便下令全國各地尋找白狐,一旦找到,馬上送|入京城。
白狐之說並不可信,甚至還帶著些妖魔鬼怪的味道,故而朝中大臣多次上諫,最後甚至鬧到了吃齋念佛,不問政事的太后那裡去。
沒想到,太后聽了之後,沉默許久,最後卻說,自從雲貴妃死了之後,皇帝身邊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若那牲畜真的沒有害人之心,就算是養在宮中整日里好吃好喝,又有何不可。
大臣們錯愕,只好退散,背地裡卻全都嘆息,說連老太后都瘋魔了,居然連妖怪都願意放到宮裡來。
這些宮闈秘事,乃是留在宮中的人通過飛鴿傳書,告之給離宮許久的上官嵐的。
她雖然離宮已久,但耳目眾多,宮裡的事情,幾乎沒有她不知情的。
不過,上官嵐偶爾也會懷疑,已然對太子趙岑動情的宮女採薇,會不會臨時倒戈,被他收買了去,轉過頭來對付自己。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事情恐怕就有些難辦了。
採薇和她的其他三個姐妹跟在自己身邊多年,是當年雲雅從娘家那邊挑選出來的,四姐妹一母所生,各自相差一兩歲左右,性格雖各有不同,但各個做事麻利頭腦聰明。
所以,雲雅這才放心有她們來照顧趙嵐的飲食起居,甚至在有空的時候,還會私下對姐妹四人指點一二,確保她們的武功足以能夠保護愛|女的安全。
可以說,這四個婢女對於趙嵐來說,十分重要。
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頭疼。
面前的水盆里,水已經涼了,她伸手掬起一捧水,勉強洗乾淨了手和臉,又漱了口,這才上|床就寢。
熊琱就睡在她的隔壁房間,兩人的房間之間,隔著一道薄薄的木板。店家為了多開闢出幾間客房來,索性只用木板作為簡單的隔斷。
若非剛才上官嵐和那個西廠公公說話的時候全都刻意壓低了聲音,想必,周圍的人怕是會聽見。
上官嵐翻了個身,面朝里躺著,腦子裡全都是趙淵說的那句話。
什麼叫做很多事情和想象的不一樣?她只知道,她的母親全家族都被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給殺了。不念夫妻情分,不念老臣忠心,竟然說雲氏一族裡通國外,意圖謀反。
真是天大的笑話,天大的冤枉!
全燮國的臣子們都反了,雲家人也不會造反。當年天下大亂,雲氏老祖宗明明有機會稱帝,卻一心擁戴先祖登基,這才有了趙氏王朝,又何必頂著謀逆的罪名冒這麼大的風險!
兩行眼淚順著眼角緩緩落下,想到家族中上千條無辜的性命,她淚如雨下,卻又不敢發出聲響。
就在此時,旁邊的木板忽然發出了輕微的響動。
叩叩,叩叩叩。
一開始是兩下,接著是三下,像是什麼暗號似的。
上官嵐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回回神,那輕輕的叩打聲又響了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把眼淚抹乾,也伸出手,在木板上敲了幾下,模仿著剛才聽到的那個節奏。
但這次,那邊卻沒有聲音了。
她等了一會兒,決定睡覺。
沒想到,就在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上官嵐緊張地坐起來,壓低嗓音,質問道:「是誰?」
居然是熊琱,她連忙披上外衣,下地去給他開門。
一打開門,他立刻抱住了她,然後一轉身,飛快地關上了房門。
「我想你了,睡不著。」
他紅著臉,十分羞赧地小聲說道,同時將一個無比輕柔的吻落在了上官嵐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