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夕數驚
第十六章:一夕數驚
池晏知道白雙雙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只不過他沒有機會再聽到這些,不久后他上了戰場,回來后再去白宅已經人去樓空,再也沒有那個會彈琴有心理障礙的白雙雙,再也沒有能說會道常常傻傻笑的立春,只有那些發霉的紅磚瓦,到處叢生的灌木,與桂葉樹下的那隻癩蛤蟆,在參差斑駁的暗影處,峭楞楞如鬼魅一般。
那一夜,身在軍營中的池晏睡得極不踏實。
疏林淡月中似乎藏著無邊的黑暗,顯露一派荒山野外光景,這些天的急行軍加上前夜的作戰,北燕軍睡得有些死沉。
北燕軍的軍營四周圍起了一道臨時的木牆,砍了滄山上現成的粗壯荊棘和一些矮樹叢,分成長短二排,長在外,短在內,兩排樹榦之間架有木板,分為上下兩層,這樣即為護牆,又可為士兵們巡邏放哨時存放防禦武器和讓士兵們休息。巡邏時分為幾個小隊,在自己管轄營區之間放哨,北燕軍的一個小隊是五十名士兵再加上統領統領各一,大家的營帳兩兩相對,方便有情況及時聯絡或者救援,營地周圍還挖有溝渠,築壘,設拒馬、蒺藜、打木樁、設崗哨,這些都是為了防止軍隊被人夜襲。
二個士兵正在開另一個的玩笑,另一個士兵瘦得半個臉都蝕掉了,有點像似人非人的怪物,這時有個剛從城牆外行刑回來的鄶子手過來,手裡托著一顆僧人的腦袋,放大家面前瞧了瞧,故意滴幾滴新鮮的血在大家枯燥的頭頂上,然後哈哈笑著罵了一聲,把僧人的腦袋一腳丫子踢出去老遠。
「你說,會不會有人來偷襲我們?」半個臉的怪物擦了擦臉上的血,放在舌尖上舔了舔,這些天快淡出鳥來的嘴巴里絲絲血腥氣漫開,怪物深呼吸了一口,有些享受。有人起身去望了望在淡淡霧氣中與自己遙遙相對的城牆,心情有些慘淡,等待,大概是所有戰爭中最恐怖的一幕,就像處在生死邊緣。
夜深露重,還有蹣跚不去的霧氣,其實也看不清幾米遠。突然就不知誰喊了一聲「敵襲」,接著第二個,第三……整個軍營就一下子炸了鍋沸騰開,士兵們以最快的動作爬起來拿著武器應戰,卻也不忘罵爹罵娘,窸窸窣窣中還有幾個將領在喊集合,擺陣,或者還有長長的拖著尾音的「違令者斬」,當然,其中也不乏有一小簇一小簇的人打算丟盔棄甲臨陣脫逃。
風在空中打著轉,待一切安靜下來后,方知上了當,這敵襲敵襲,敵在哪兒?
此時正是夜深露重,正是睡覺好時機,哪料這邊才剛剛入睡,那邊又有人喊敵襲,此起彼伏,又是一片混亂,如此一夜有三,有些士兵都懶得起來,心裡暗咒哪個倒霉催的,知道了是誰,非砍下他腦袋不可。
須臾喝了酒,頭雖痛,心裡卻鬱郁成結,頭腦里不斷回蕩的是康豐城中宮牆內外好一場變亂畫面,這段日子,怕不止是這一仗能不能打贏南陵軍的問題,而是一旦開弦,那康豐城中這些日天來勉力保持的平定就再也平定不下來了!康豐城內只怕也會掀起好大一場烽煙!
須臾心煩意亂把案几上的酒杯一掃,喚了營外小將進來,「給我找個女人。」
須臾從未曾如此厲聲倒把小將喝得一愣,方才領悟過來不消一會帶了一個女人過來,今日北燕軍在歧元寺里逮了數十個前來求姻緣的女子,小將來時心裡好笑,這佛還真是靈驗,求姻緣求姻緣還真求來個帝王公子還如此漂亮,雖是露水情緣,但也定是前世燒了好多香。
小將退出營帳之時那女子還戰戰兢兢,乍見須臾之下心中驚凜已甚,情知此夜局面怕是已不可為己所控了。須臾坐於蹋前,喚了女子過來用手抬起她的臉,這女子雖然面紗遮面但依然可以看出其眉目端凝秀朗如畫,看來他今夜心裡所有在崩潰耗散的一切,就指望著她來粘合了。
「你叫什麼名字?」須臾輕輕問。
「小女子名叫納鸞。」
「納鸞?好名字……」須臾將她從地上扶起,一隻手也正欲去摘除她臉上的面紗,那女子笑笑,在這一切都荒涼冷肅的邊疆塞外,她那一點兒微小的笑意卻也可以成為他依賴的溫暖。然而面紗落地之時,納鸞身子突然就向他靠了靠,一聲悶哼手中亮出了一柄短刀,須臾雖然才入戰場但也深知其中險惡,但在宮中還無人敢當他面如此不馴,自然心有不悅,才叫了半聲卻被納鸞捂住口,悶聲輕道:「敢出聲小心我斬了你。」
門外的小將似是聽到聲響入內,他也算是軍伍之人多少會些功夫,但身遭突變之下也只來得及一摸刀,刀才出鞘還未架住納鸞的短刀時,就已被納鸞手中的短刀斬於塌前。
「原來是你。」須臾一身貴人氣質這會兒又恢復了鎮定自若,像是忘了自己是個囚人,腦子裡就想起一句誰人之詞,說是「軍中有女子兵氣恐不揚?」,看起來女子若有志氣就未必比男子差。
「你為何不問我我此次前來所謂何事?」納鸞問。
「肯定跟這戰爭有關,還有什麼可問的。」
納鸞一愣,似是言語之中自己已敗了下風,不由短刀一揚架上須臾脖子,冷冷道;「那就什麼也別問,跟我去一個地方。」
「好。」 須臾取了自己的酒壺在身笑說自己「這輩子怕是要死在酒里了。」然後又披了件大氅,納鸞稍一猶豫鑽入了他大氅下,又將刀從脖子處移至他后腰,另一隻手又摟著他,抬頭之際就見須臾正笑盯著她眼神里有一點點魅色。
如此之夜如此之局,本該方寸大亂的是他,怎的反倒是自己縮手縮手連一向自信的納鸞也有些疑惑了。須臾的眼直盯著她淡笑道:「這就要看你有多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