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朝聞道，夕死可矣
轟！
兩道人影各自退開十數步，李仲愕然的看著面前的狼嘯雲，詫聲問道：「這是什麼？」
「這就是我心中的道。」
平靜地看著他的雙眼，狼嘯雲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原來，這就是我心中的道……」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重複一遍自己的話。
聞言，李仲的眼神驟然陰沉下去。
「你居然成了悟道者……」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但，他心裡也很清楚，狼嘯雲在這場搏殺之中獲得了足以抗衡自己的力量。
只是，現在他還不知道，狼嘯雲悟道的契機是什麼。
「看來，還是得用那一招啊……」
周身的離火迅速匯在他手中，焰心開始渙散，李仲再度上前幾步，沉聲開口道：「沒想到，居然是以我們之間的交鋒來結束這場漫長的戰鬥。」
眼前的局勢再度發生了逆轉，他已經有些厭倦於這種飄忽不定的發展了。
下一招，必須要抹殺掉眼前的這個悟道者。
「不……我不會和你交手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狼嘯雲緩緩搖了搖頭，眼神逐漸變得有些空洞。
「什麼意思？」
李仲眉目一凝，無法理解他這番話的意義。
「我聽見了……你們在呼喚我，是嗎？」
似是沒有聽見一般，狼嘯雲抬起了手臂，兩行清淚從眼角划落，輕聲道：「對不起，沒有辦法守住這一份承諾了……」
……
「故弄玄虛……是么？」
片刻的沉默之後，李仲微微沉下身子，神情很是凝重。
與此同時，虛幻的流光凝聚在他指尖，閃爍過一瞬鋒芒。
話雖如此，但他內心的警惕卻未曾消散半點。
一股死亡的氣息在全身蔓延，不論如何移動變幻位置，那道氣息始終存在，就像是鎖定了他的身體一般。
……
「掌柜的，幫我告訴陸大哥一聲吧。」
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徐富貴身上，狼嘯雲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我可能……等不到他回來了。」
「嘯雲，你……」
徐富貴怔怔地看著他。
「照顧好雲峰和舞蝶他們。」
拋下一句極其簡短的話語，他緩步朝李仲走去。
……
————
「動了么……」
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影，李仲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未動。
悟道者的力量千奇百怪，每一條大道所能釋放的神異各不相同，在還沒能摸清對方的特性的時候，他不敢輕舉妄動。
但，隨著眼前之人的腳步的邁動，他內心那股心悸之感也在逐漸迫近。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影，李仲眼中閃過幾分狠色，嘶聲開口道：「這種距離，你以為悟道者就是無敵的存在了么……」
嗖！
手掌猛然緊握，掌心的鋒芒逸散而出，化為一束虛幻流光劃破空際，沒有人能看清它的軌跡，不過剎那之間，流光已經刻印在了狼嘯雲的身上。
這是李仲最後的殺招，海天一線。
哧！
一道猙獰傷口緩緩浮現，狼嘯雲的身體瞬間塌陷下去，像是從腰部中間截斷了一般。
但，他的步伐未曾有過半點停滯。
「什麼？！」
見狀，李仲眼神里閃過幾分驚愕之色。
「你覺得，這種秘術會對一個死人產生作用嗎？」
不等他再做出什麼反應，狼嘯雲的身形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砰！
一隻手臂卡住了他的脖頸，把他緩緩舉了起來。
無形的道則籠罩在周身，狼嘯雲手上的力道迅速加大，嘶聲開口道：「全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他，這潭洲的局勢也就不會生出如此之多的波瀾。
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靈魂也不會被控制，犯下一次又一次的罪行，背負著窮極一生也化不開的罪孽。
如果不是他，平淡的生活不會被打破，自己也能多感受一段那來之不易的幸福。
……
可惜，現實中沒有那麼多如果。
現在的自己，已經做不到了。
……
「如果，不是你的話……」
周身的道則瞬間爆發，蒼白色的流光覆蓋在手臂之上，不顧對方的反抗，狼嘯雲悍然扭斷了李仲的脖子，輕聲開口道：「我就能，再多陪他們一段時間了。」
砰！
伴隨著一聲巨響，李仲的身體轟然倒了下去。
塵埃四散。
「……」
凝視著地上的人影，狼嘯雲陷入了沉默。
其實，他所悟道的契機，是感受到了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
為了攔下李仲，為了救下華重山，更是為了保護那兩個擔心他的孩子，他願意付出一切。
在悟道的那一剎那，他的生命就已經結束了，等待著他的唯有死亡。而這，也就是他的道。
捨生大道。
……
————
「嘯雲！」
見到眼前這一幕，黃雲化瞬間沖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顫抖著遞過去幾枚丹藥。
「黃前輩……還是先恢復你的傷勢吧，這些東西已經對我沒用了。」
狼嘯雲勉強撐起了一個笑容，推開了他的手臂，輕聲開口道：「這是我使用道則所付出的代價。」
「什麼代價……」
沙沙……
黃雲化正想再說些什麼，一陣清風拂過，狼嘯雲的身上浮起幾分飄渺的霧氣，旋即化為塵埃消逝在風中。
「這就是代價。」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辦法的。」
「你……！」
見狀，黃雲化的眼睛瞬間紅了。
「嘯雲……」
不遠處的徐富貴自然也都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裡，那張肥胖的臉上再也沒了以往的笑意，不知何時，他已是老淚縱橫。
指了指自己逐漸消散的身體，狼嘯雲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著痕迹的哀色，沉聲開口道：「兩位前輩，這件事情，還希望能跟雲峰和舞蝶保密，能瞞一時算是一時吧。」
「……」
兩人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得到了兩人肯定的回答，狼嘯雲輕輕閉上了雙眼。
「各位，保重……」
……
漫天的塵埃隨風而起，等到兩人再看之時，他的身體已經只能依稀辨別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
————
在他有些錯亂的記憶里，自己一生的噩夢，就是在這譚家村中開始的。
最初的時候，他還能勉強和邪魂抗爭，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混亂，像是被強行塞入了不屬於他的記憶一般。
他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即便是短暫的奪回了身體的控制，他也感知不到發生了什麼，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心間一陣刺骨的罪惡感。
凝視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手臂，他才明白。
他殺人了。
不知道自己怎麼殺的人，但他能隱約看見一些記憶的碎片，那是刻印在他靈魂深處，慘死冤魂的悲鳴。
他的存在，只是為了替別人的生命劃上句號。
生不如死。
……
終於，直到那一天，這場噩夢結束了。
束縛靈魂的枷鎖轟然破碎，等他醒來的時候，一個白袍男人已是坐在了他身前，眼神很恐怖。
他很害怕，怕自己剛出狼窩，又入虎口。
幸運的是，他見到了以前在妖族的朋友，而那個男人也沒有真的打算殺他，給了他一個機會。
出於怨恨和恐懼，他答應了男人的要求。
或許，這個男人能徹底把他解救出來。
他的心底微微燃起一縷希望。
不過，希望很快就又破碎了。
他看到了那片屍山血海，那就是他所背負的罪孽。
剎那之間，所有的記憶碎片都對應上了眼前的慘象。
舊的噩夢結束了，但，那又是新的噩夢的開端。
被救出去了又能如何？他的靈魂仍然被困在這裡。
……
————
儘管遭受了諸多磨難，但，他也是幸運的。
因為他還能找到償還罪孽的對象，不至於獨自承受著那份痛苦。
臨走之際，他們找到了兩個孩子。
那是希望的火種。
……
剛開始接觸的時候，或許他還只是出於愧疚，同情，責任，等等方面的因素來照顧兩個孩子，但，漸漸的，他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家人之間的信賴和溫馨。
本應是作為罪人的自己卻迅速被接納，這讓他很是意外，也很是喜悅。
他的情感逐漸傾注在了孩子身上。
不僅如此，在客棧的那些日子，他感受不到任何偏見或是歧視，大家都對他表示出發自真心的善意，鼓勵，支撐著他繼續前行。
儘管有時候自己會被嘲笑，但他能從大家身上感受到那一份溫暖。
真的……所有人都很好。
……
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心裡逐漸升起了一份勇氣，想要去面對過去的罪孽。
只是，那份勇氣還未成形，就又再次被擊垮了。
往昔的夢魘回蕩在他腦海，那些死去的冤魂浮現在他的眼前，像是在告訴他一個冰冷而殘酷的事實。
他根本沒有走出那片陰影。
心如死灰。
……
從昏迷中悠悠醒轉，再次給他救贖的，是同伴的安慰和他心中的那份挂念。
他始終放不下那兩個孩子。
儘管內心充斥著痛苦和迷茫，但當他勉強恢復過來之後，依舊選擇了陪在孩子身邊，繼續守候著他們純真的笑顏。
其實，當時的他只是在逃避罷了。
……
不過，一時的逃避同樣解決不了問題，他內心的茫然未曾減少過半點。
產生了心病，他終歸還是要去追尋其根源。
經過了漫長的煎熬和思考，他明白了自己身上存在著的問題。
生活還在繼續，但，他的前路斷了。
他已經無法再去修行。
而在同何正華訣別之後，更是讓他確定了這個想法。
身上背負著滔天罪孽，又何談去尋道？
他過不了自己心底的那一關。
既然無法還清這份罪孽，那就用一生來償還吧。
正當他產生了這種念頭的時候，陸長歌發現了他的異常。
一番問答，陸長歌的話如醍醐灌頂般，激蕩在他的心間。
「為什麼，不能將那兩個孩子作為你戰鬥的意義？」
雖只是處於設想的思路，但這卻為他點明了前進的方向。
纏繞在他身體里的心魔轟然破碎，他知道，那不僅是戰鬥的意義，更是他如今存在著的意義。
他想要，也必須要獲得足以守護孩子的力量，陸長歌的那句話，也成為了他突破三境的契機。
三境，他終於擁有了抗衡敵人的資本。
只是，即便是突破了三境之後，他也仍然沒有扭轉局勢的能力。
戰局陷入絕境，他們用出了所有的手段和計策，卻還是無法抗衡李仲的力量，甚至，連最後的逃跑都做不到。
死亡的氣息逐漸迫近，也正在那時，他聽到了李仲所說的話。
這裡的所有人，都要死。
眼前一黑，他差點昏倒在地上，而與此同時，一陣呼喚迴響在他的心間。
那是他牽挂的孩子在呼喚著他。
……
————
從譚家村開始，也從譚家村結束。
他生性膽小，怕死，所參悟的，卻是捨生大道之真意。
朝聞道，夕死可矣，不過如此。
有些諷刺，可這就是現實。
他不後悔。
……
————
「唉……」
一聲悠長的嘆息回蕩在天地之間，和風吹拂而過，帶走了他最後的那份思念。
「真的，不想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