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離別
清晨,天還沒亮,潭洲城裡看不見幾個行人,那偶爾掠過的零星身形,恐怕也只是遠遊的旅客罷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地上,潭洲城內漸漸籠罩起一陣薄霧,隨著雨勢的大小升騰起伏。
片刻之後,雨聲慢慢停了,客棧之外,歷經過風雨的吹打,一朵朵鮮花在草地里盛放,那殘留在花蕊上的點點水珠,更讓其增添了幾分嬌艷。
「老徐,還沒好嗎?」
「快了,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藝……」
過了一會兒,胖掌柜端出來一碟果盤,熟練的撐起一個法陣放了進去。
「知道你手藝好。」
何正華滿意的看著那做成了精緻雕花的水果,神色有幾分感慨,輕聲開口道:「都這麼多年了……」
「那個時候,還不是你性子太剛了,不然,我哪至於到這裡來陪你,當了個客棧的掌柜。」徐富貴白了他一眼。
「我的錯,我的錯……」
笑著笑著,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神情變得有些苦澀,「可有些東西,是沒法讓步的啊……」
「……」
「舊事就不必重提了,拿著你的東西快點走人。」聽了這話,徐富貴嫌棄的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滾蛋。
「這是第多少次了?我看看……這是第四百三十六次,一共欠了這麼多次賬,你可得好好記住了。」
「要不是你這裡的東西賣這麼貴,我至於還不起賬嘛。」抱怨了他一句,何正華拿起那果盤,似是想起了什麼,臉上浮起一抹溫和的笑容。
「時候不早了,我還得趕快回去,筱雲估計已經醒過來了。」
「趕緊走趕緊走……別擋著道。」
「……」
何正華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放棄了,木然的站定在原地。
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
……
「你真的不來雲來客棧么?衙門那邊,反正現在你也決斷不了什麼事情,還不如先休息一陣。」
片刻之後,徐富貴的臉上沒了往日的那份戲謔,沉聲問道。
「不了。」
「……」
「現在可是潭洲城最混亂的時候,我身為城主,又怎麼能臨陣脫逃呢?」
「那邊現在可已經是他們的主場了,而你,只有一個人。」
「正因為他們都在那裡,我才更不能退。」
「真的要做得這麼絕?」
「哪裡有什麼絕不絕的,只不過是一場豪賭罷了,風雲決在即,想必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似是回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場景般,何正華的神情變得有些苦澀,聲音也很是沙啞。
「昨天離開的時候,最後出現的那個,就是一號吧。」
「嗯。」
「那是五境。」
……
————
城主府內。
「筱雲,我回來了。」
寬敞的主廳內,中年婦人正在一心一意的沏茶,見到丈夫回來,她的臉上浮起一抹溫婉的微笑。
「又去老徐那裡了嗎?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不用為了我這麼大費周折。」
看著他手中拿著的果盤,紀筱雲的目光里閃過些許嗔怪之色,語氣中卻是帶著化不開的柔和。
「我這也只是順路……想著你要吃,就順便帶過來了。」何正華摘下斗笠,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
「好了,不說這些,先吃飯吧。」
接過丈夫手中的東西,紀筱雲端起了一碗米粥,「走了那麼遠的路,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我是修鍊者……」
何正華剛要出聲解釋,妻子那目光中隱含著的堅定就讓他打消了這份念頭,只好無奈地喝了一口。
「咕嘟咕嘟……」
似是要看丈夫全部喝完一樣,紀筱雲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曾偏移半點。
「呼……」
放下手中的空碗,何正華的目光里閃過些許複雜,打開了那果盤,捻起一瓣放進妻子嘴裡。「好吃嗎?」他的臉上綻開笑容。
「嗯……你別老是只顧著我,自己也吃點。」
被連續餵了好幾口,紀筱雲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擋開了丈夫的手,偏過頭去。
「呵呵呵……好吃就好,你要是想吃,天天都可以吃到。」
眼中的複雜化為了決然之意,何正華從乾坤戒中拿出了一枚玉墜,有些漫不經心的開口道:
「筱雲啊,最近潭洲城裡有些不太平,你也知道,這城防司的人手不足,以防萬一,我和老徐商量過了,你去雲來客棧那邊待幾天,好嗎?」
紀筱雲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
「……」
氣氛有些難堪的平靜下來。
「以防萬一,對吧?」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嗯。」
「以後,還能吃到這樣的水果嗎?」
「你在雲來客棧,隨時都可以。」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何正華沒有回答。
其實,他並不會說謊,更騙不了妻子。
沉默了片刻,何正華緩緩站起身來,拿起了一頂烏紗帽戴在頭上,「我先走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紀筱雲緊緊地擁住了他,指尖因用力過度而變得有些蒼白,身體也在止不住的顫抖著。
「……」
「平安回來。」
雖然無法掩飾目光中的悲傷,但她還是努力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微笑。
「會的。」
……
東方破曉,沐浴著金色的晨曦,一道略顯清瘦的身影漸行漸遠,紀筱雲駐足在原地,痴痴地看著丈夫的背影,城裡的霧氣早已消散,可她的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或許只是陽光太過耀眼。
……
————
雲來客棧。
唰!
傳送法陣光芒一閃,等候已久的徐富貴看見浮現的人影,忙地迎了上去。
「嫂子,你沒事……」
他沒有再開口說出剩下的話,只是默然拿出一塊方巾,靜靜地站在紀筱雲身旁,目光極為複雜。
「嗚……嗚……!」
低沉而又壓抑到極點的痛哭聲迴響在客棧里。
……
半個時辰后。
「何正華果然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客棧之內,回想起他那滄桑的臉龐,陸長歌感慨的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敬佩。
「或許,他早就有了這樣的打算。」
「暫時應該還不會出什麼問題,風雲決在即,在這種緊要關頭,他們多半不會鋌而走險。」
胖掌柜捋了捋鬍鬚,臉上有幾分憂色,沉聲道:「不過,一旦大會結束,那可就說不準了。」
「風雲決?」
「嗯,每隔三年城裡便會舉辦一次盛事,用來選拔那些優秀的修鍊者以及其他方面具有才略的賢士,若是能在其中取得名次,就獲得了入朝任職的機會。」
「這樣啊……」
陸長歌隨口回了一句,有些興緻缺缺的樣子。
「我記得,老何在走之前和我說過,這次風雲決可能會有變故,他希望你能參加。」
遲疑了片刻,徐富貴還是說了出口。
「……」
陸長歌思索了一陣,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自是會到場看看。」
「哥,你的傷不要緊嗎?」
陸清月擔憂的望了哥哥一眼,「看你的臉色,附骨之疽依舊在壓制著你的身體。」
「這個……不礙事。再過幾天就能徹底祛除了。」從乾坤戒中摸出一枚丹藥吞了下去,陸長歌的神情輕鬆了幾分。
「更何況,清月你會來幫我的,對吧?」
「嗯……」
不知想到了什麼地方,陸清月的俏臉有些紅潤。
「唔……我,我也要參加!」感受到氣氛又開始變得不對勁了,拓跋心忿忿地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鼓起個臉看向陸長歌。
「之前一直說我偷懶,這次倒是讓你好好看看,我也不是只會吃飯的!」
陸長歌陷入了沉默。
你三境都沒得,能有啥作用……
當然,吐槽歸吐槽,他心裡還是清楚,尋常的三境,根本不會是拓跋心的對手,從她那些怪異的手段便能夠看出來一二。
「沒問題,你想來試試的話,我當然沒有意見。」
他有些好笑地看了拓跋心一眼,「只是,到時候可不要喊我救你。」
「才不會!」
傷害不高,但話語中的侮辱性極強,氣得拓跋心差點又一口咬了過去。
「……」
「陸大哥,我就不去了。」
沉默了片刻,狼嘯雲的臉上有些尷尬,打量了自己一圈,「我還是先突破三境再說,也能派上些許用場。」
「嗯,不用太著急了。」
安慰了他一句,陸長歌拍了拍他的肩膀,緩聲道:「我們兩個過去已經足夠了,去的人一多,萬一碰上了怎麼辦。」
「對啊……誒?!」拓跋心忽然像是被點醒了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那如果我們碰上了呢?」
「碰上了的話……」陸長歌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
「我會注意好分寸的。」
!
「你,你不會真的打我吧……」
拓跋心被嚇得一激靈,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委屈兮兮地看著他,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
「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忍心打你。」
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陸長歌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些許。
「嘿嘿……」
頭頂上傳來一陣暖意,拓跋心有些不好意思的傻笑了兩聲。
「……更何況,參加的人那麼多,我們碰上的概率估計也是小得可憐,不用去在意這些,是吧。」
不著痕迹地放下了手臂,陸長歌的面色很是坦然,與此同時,周身所感受到的威壓也是逐漸退去。
差點就露餡了,極限操作啊……
有些頭疼的看了妹妹一眼,陸長歌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還是任重而道遠……
「哼。」
陸清月輕哼一聲,偏過了視線。
還以為我沒發現呢,壞哥哥……
……
————
與此同時,副城主府。
「他居然還敢回來?」
感知到不遠處有一道熟悉的氣息靠近,李仲的心情已經談不上是憤怒還是佩服了。
「他是料定了我們沒有辦法控制他。當然,以我現在的狀態,確實如此。」一號面色不變,眉心本是閃耀的豎眼變得有些黯淡,手掌用力虛握,周身的幾隻魂體便化為純粹的魂力湧進了豎眼。
「如果選擇殺了他,四方之印破碎之後的代價,我們不一定能夠承受。」
「的確,我們在這裡鬧得再大,他們也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到了那一步,只怕朝廷所派出來的人會帶來巨大的麻煩。」思考了片刻,李仲的情緒恢復了平靜,只是那肩旁空蕩蕩的袖子,顯得有幾分突兀。
「風雲決在即,等過了這幾天,找個理由把他關進大牢便可,要讓他知道,他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