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非人哉
蒼梧山巔,陸家。
感受到全身所傳來的一陣劇痛之感,躺在床上的陸長歌悠悠醒轉過來,無奈地嘆了口氣。
又昏過去了么……我還真是沒用啊。
他已是不知多少次在族中那座石陣里失去意識了,只是這一次傷得格外嚴重,全身骨骼盡斷,纏滿全身的紗布上也染上了無數處斑駁血跡。
「唉……」
枉他還是世外之地最為耀眼的天才,每天煉體卻都要被抬回來,這如果被別人看到了,又該情何以堪……
還好,有結界掩蓋,應該也看不到.……
想到這裡,陸長歌的心情勉強好轉了幾分。
「嘶……!」
只是可惜,好景不長,一陣劇烈的痛感又把他迅速拉回了現實。
這是……?
轉動指尖,小心翼翼地觸摸了兩下自己的手腕,陸長歌癱倒在床上,無語凝噎。
粗糙的紗布摩擦過身體,帶來的是一陣刺痛的熾熱摩擦感,可他的心底卻是不免有些凄涼。
如此潦草的包紮.……連丹藥都沒捨得給我喂一顆么?
「臭小子,終於醒來了?」
洪亮而爽朗的聲音倏然從門外傳來,打斷了他悲傷的思緒,一個魁梧男人走進房間,瞥了一眼癱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陸長歌,笑出了聲。
「今天的修行可是還差一段時間才結束呢,不過,看你這樣子,估計是不行了。」
男人,不能說不行……
一股莫名的執念讓陸長歌從床上艱難的爬起身來,低聲問道:「老爹,難道天下煉體者都是用這種蠢辦法修鍊的么?」
大部分的在你這個境界,只會更蠢……
陸千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身形一個閃爍到了兒子面前,略顯粗糙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上。
於此同時,一股浩瀚的靈力匯入了陸長歌的體內。
「.……」
「有什麼問題嗎?老爹。」
感受到身體里逐漸傳來的異常躁動之感,陸長歌有些不安的開口問了一句。
而他沒注意到的是,隨著陸千軍靈力的流轉,一道妖異玄奧的紋路逐漸浮現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這是……」
片刻過後,似是感知到了什麼,陸千軍緩緩放下手,長舒了一口氣,輕聲開口道:「準備下遺言吧,兒子。」
?
「我知道,你喜歡清月很久了,只是可惜……」
絲毫不顧兒子的驚訝,陸千軍再度補充道:「看來你倆終歸還是有緣無份。」
???
幾句輕飄飄的話,便讓陸長歌的身體徹底凝固在了原地。
「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快點準備下遺言吧,應該是沒救了。」
陸千軍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你知道……我是你兒子么?」
陸長歌不可置信的望了自己的父親一眼。
這一瞬間,他竟感到面前的人是如此陌生。
連療傷的丹藥都不肯給我一粒,你也好意思說出這種鬼話?
「.……」
「這也都是沒辦法的事情。長歌,自我把你撿回來已經過了二十年,這二十年來,我待你如己出,從未有過任何後悔,只希望到了來世,你我二人還能再做父子……」
似是絲毫沒有聽見兒子所說的話一般,陸千軍臉上布滿了悲傷的笑容。
這是已經徹底聽不進人話了么.……
陸長歌面如死灰。
「胡鬧!」
不等陸千軍說完,裡屋內,一陣蒼老而帶著怒火的聲音打斷了他那浮誇的表演。
很快,腳步聲越來越近,一位面色憤怒的老人走了過來,伸出枯槁的手掌,往陸長歌嘴裡塞了幾顆丹藥。
「長歌小子都成這樣了,你還沒個正形么?!陸千軍!」
「哈哈哈……只是和他開個玩笑而已,長老不必當真。」
陸千軍聳了聳肩,收斂了幾分笑容,眼中閃過些許莫名之色,伸手意志陸長歌的肌膚,輕聲道:「不過.……玄木長老,我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咔擦!
「呃……!」
話音剛落,一聲痛苦的低吟聲從陸長歌口中溢出。
丹藥入體,他卻並沒有因此而出現半點好轉的跡象,相反,他的身軀如同破碎的瓷器一般,不過片刻便布滿了猙獰的裂痕。
「果然.……」
正當陸千軍還在若有所思著什麼之時,一旁的蕭玄木見此情形已是大驚失色,情急之下,他猛地抬起了手臂,低喝一聲。
「凝!」
掌心閃過數道蒼翠的虹芒,一顆晶瑩的光球浮現在了他手中,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美感,與此同時,彷彿無窮無盡的生機從他指尖湧現而出,他那灰白的髮絲也是迅速變得烏黑,面色恢復了紅潤。
不過轉瞬,便已成了中年模樣。
世間修行者不知凡幾,絕大多數人所追求的無非如此。
得道而覓長生。
此即長生大道之神異,枯木逢春。
大道三千,每一位修行有成的修士都會踏上尋道的路途,若是能夠明悟大道的真意,便能夠藉助其道則,發揮出特殊的神異。
蕭玄木並沒有在意自己的變化,濃郁的生機自身體內剝離,匯入了陸長歌破碎的身軀中,柔和的生命力讓他那緊皺的眉頭鬆緩了幾分。
「呼……」
身體上的裂痕逐漸消散,知覺慢慢恢復,陸長歌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是玄木長老嗎……多謝長老了。」
「哎,你這孩子.……」
看著他那強撐起來的微笑,蕭玄木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當初你為什麼要走上煉體這條道,以你的天資,又何必每天受這麼多苦?」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也想不受苦啊……
思維漸漸活泛,陸長歌這個時候也不忘苦中作樂,在心裡吐槽了幾句。
身為世外之境的第一天才,年僅二十,他便已修鍊至煉體二境,無論是從才學,謀略,亦或是以資質和修為來看,他都是近乎超然的存在。
但.……
「長老,你知道的,我沒有別的選擇。」
支撐著身體叢床上坐起來,陸長歌凝視著自己的手臂,沉默了片刻,還是說了出口。
即便他在測試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資質驚世駭俗,可他卻是難以和天地之間的力量產生共鳴,因此,這世間絕大多數的修行法都與他無緣。
大千世界,強者為尊,身為家主之子,背負著整個家族的名聲,他只能,也唯有選擇了劍走偏鋒。
「你……唉。」
回想起陸長歌的身體狀態,蕭玄木又是一聲長嘆,只好把視線轉移到了陸千軍身上,神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千軍,今天這種事,是第一次發生么?」
他指的是剛才陸長歌身軀破碎的那種情況。
「之前沒有過,我也是頭一次看見。」
「.……」
「這樣么.……」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蕭玄木總算是再度開了口,「長歌,今後的修行,就放棄吧,再這樣下去,會毀了你自己的。」
「我……」
聽到這話,陸長歌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不破不立,身為天生的煉體者,這可能也算得上是他的一份機緣,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兒子的手臂,陸千軍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陸千軍,你想要糊弄老夫么?!」
話音未落,似是無法忍受這種荒謬的回答,蕭玄木的聲音變得很是惱怒,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平靜。
「老夫知道,你不想讓他放棄長久以來的苦修,但,終究是命重要,連命都沒了,又何談修行?」
說到這裡,他語重心長的補充了一句。
「長老,以後你會知道原因的,這並不是我的選擇,而是……他的宿命。」
陸千軍沒有回答他的疑惑,緩步走到窗前,眼神中有幾分悠遠,「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你.……唉。」
見陸千軍一副把握十足的模樣,蕭玄木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你既早有打算,老夫也就不再多問。」
「不過.……即便是這樣,長歌,你也要堅持下去嗎?」
話鋒一轉,蕭玄木伸手指了指陸長歌身上那斑駁的血跡,眼神中閃過一絲憐惜之色。
「.……」
一陣良久的沉默過後,陸長歌握緊了拳頭,那平靜的目光之中,似是隱約間有著驚濤駭浪起伏。
「長老.……我不在乎修鍊的艱難與否,感受到自己能逐漸變強,這就夠了。」
「好……!」
聞言,蕭玄木的聲音有些顫抖,重重地拍了幾下他的肩膀,眼中滿是感慨。
「如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依你的天資和意志,或許能走出一條特殊的道來吧。長歌,希望你莫要後悔,切記,要恪守本心。」
「謹受教。」
陸長歌閉上雙目,微微躬身。
「這裡還有些老夫煉製的丹藥,既然選擇堅持煉體,那你就拿著這些吧,應該也能少受點苦。」他遞過來一個流光溢彩的葫蘆。
「多謝長老。」
彎下腰去,陸長歌再度恭敬地行了一禮。
蕭玄木不再說話,只是默然擺了擺手,片刻過後,那佝僂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
————
「走了么……」
略顯寂靜的房間內,陸長歌凝視著自己的手心,輕聲自語了幾句,聲音很是沉悶,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抬起頭,看向了一臉平靜的父親。
「老爹,煉體這條路,真的是對的嗎?」
儘管之前的話的確都是出自他的內心,可沒了外人在側,他終於壓抑不住自己心底的迷茫,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
面對兒子的懷疑,陸千軍沒有直接回答,目光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
「你真想知道原因么?」
「嗯。」
「好吧.……希望你能有足夠的勇氣,去承受這個答案。」
「這個世界上,存在諸多修鍊體系,這都是人族先賢一步一步開創出來,對於後世的福澤。」
不明所以的,陸千軍說出了這麼一番有些漫無邊際的話。
看著越來越茫然的兒子,他神色幽幽望了它一眼。
「還沒能理解嗎?我說的這些,都是人族的修鍊體系,對於並非人類的你,又何談去修鍊別的體系呢?」
?
一陣刺骨的寒意直衝後背,完全預料之外的回答讓他的身體瞬間凝固在了原地。
砰!
鑽心的痛感再度傳遍全身,不過剎那之間,陸長歌只覺得視線天旋地轉,意識也迅速變得模糊,身形一個不穩,重重地砸在了床頭上,昏迷了過去。
於此同時,那盤旋在他右臂之上的玄奧紋路迸發出強盛的光芒,一股浩如淵海般的氣息逐漸彌散在了這片幽靜的房間內。
「.……」
「太好了。」
看著徹底失去意識的兒子,陸千軍的臉上滿是欣慰之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