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溫暖的支持
我的心緊緊縮成一團,他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柄利刃,將我埋藏已久的心緒盡數剖開。方才葉熙陽蕭索的背影瞬間跌入腦海,激起了滿目的創痛。
夏小品雖然誣告了齊澤軒,但情有苦衷;葉熙陽雖然對我環環欺瞞,卻也是因愛而生。情到深處人偏執,路絕唯有險環生。錯過之後的痛悟,雖不能抹去曾經的傷痛,但亦是彌補的良藥。只是有的人能接受身上的疤,有的人,卻不能。
那服務員定了定神,平緩了自己的情緒,這才開口繼續說道:「上次我告訴小品你在醫院,她急急忙忙奔過去找你,回來的時候卻很傷心,比以往都傷心。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從那以後,她便真的在用行動彌補她曾犯的錯,不再是嘴上空談。」
齊澤軒蒼白的臉色中浮現出一絲詫異:「行動?她……做了什麼?」
那人輕輕闔目,長短句子,一陣陣敲打著沉重的嘆息:「陳氏飯莊要倒了。外面現在都盛傳那兒陰氣極重,易讓鬼魂纏身。陳三的飯莊,是再也維持不下去了,也不會再對品澤軒造成任何威脅。小品無權無勢,只能想到這樣笨拙的辦法,可到底還是管用了。」
「小品曾說,她希望能為你做些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只期盼著有一天你能原諒她……不知道走到現在的境況,她的願望有沒有實現?」說完,他抬頭看向齊澤軒的眼,如一股暗流涌動的深潭,期盼著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齊澤軒神色沉斂,輕輕閉上雙眼,低聲嘆道「原諒,何止是原諒,現在是我欠她的,我欠她一條命……」
惻惻的風聲從耳邊刮過,翻滾著難言的心潮。我只覺得背上已滲出層層冷汗,聽那人繼續說道:「如今,小品用死亡的代價換得了你的原諒。可在這之前,她已經努力在彌補了。」他驟然拔高了聲音,咬著牙問齊澤軒:「雖然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但我依然想問,如果小品不死,你還會原諒她嗎?」
他的眼神定定看著齊澤軒,我卻覺得那聲聲話語像是在脅迫我。夏小品和葉熙陽在醫院目睹了那場戲之後,竟都未曾放棄,而是選擇了彌補和挽回。現在夏小品以生命為代價得到了齊澤軒的原諒,那若是她不死,此心此情能夠得到諒解嗎?
齊澤軒的神情黯了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就在這壓抑的沉默中,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害怕一切釋然的那天,我和熙陽當中的一人已是闔然長逝。想諒解,卻再也找不到諒解的途徑,只能獨自守著懊悔和慚愧,恨不能在有生之年懂得彼此。
這個念頭乍一出現,立馬被我迅速地遣散。事情一碼歸一碼,不能因為夏小品的悲情收場而將葉熙陽畫上等號。可我越強迫自己逃離問題,葉熙陽的一顰一簇便更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我抓抓頭皮,告誡自己道,原諒和回頭是兩碼事,我可以原諒,但絕不能重蹈覆轍……
我勸慰自己的話語一輪接著一輪,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已是有了幾分動容。
那人看著齊澤軒的沉默,心中已是明了了幾分,沒再逼問,只深深地嘆了口氣,繼續對齊澤軒說道:「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只希望你能滿足小品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
聞言,齊澤軒立馬端正了疲憊的身姿,鄭重道:「你說。」
那人頓了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繼而目光灼灼地盯著齊澤軒道:「小品希望,這飯莊依然叫『品澤軒』,不要改名。」
瞬間安靜,似乎聽得見塵埃一顆一顆敲打地面的聲音。
夏小品,齊澤軒,合為「品澤軒」。不過是門匾上的幾個鎏金大字,能代表多少呢?緣起於看似隨口的一語,她卻把這當做命中的執念,自發寓上了萬千含義,從此再無法逃離。
齊澤軒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徵求我的意見。我不介意地擺擺手,這並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還是叫『品澤軒』吧,夏小品待你真心誠意,這點補償實在微不足道。」我如是說道。
齊澤軒鬆了一口氣,大概是擔心我會介意。其實現在的我,已經沒了心思再去刺激葉熙陽,自己也不明晰對齊澤軒的感情,巴不得飯莊名保持原樣。
幾天後,齊澤軒尋了一塊風水寶地,安葬了夏小品。從前的那些索求、怨念、嘲諷一一淡去,只剩下墓碑上那凹凸分明的字,鐫刻著一個女子痴傻又癲狂的深情。
我放了一束花在她的墓前,陰冷的墓碑劃清了生死的距離,這界限如此明晰,幻化為情愛跨不過的鴻溝。恍然間,我又想起了葉熙陽,那天走後,他一切還好嗎?還有望舒,他現在……還活著嗎?
在品澤軒已經住了這麼久,我卻從未有過安定的感覺,反而時時想念井隊狹隘逼仄的集裝箱。或許在我的心底,只有那段日子才最具歸屬感。那時候,我痴痴愛著望舒,別的什麼也不知道;貪享著熙陽給的溫柔,還沒有那麼多計較。多美好,人總是害怕自己被隱瞞,又無比懷念著那些純粹無知的時光。
從墓地回來,剛剛進到房裡,就聽得手機一陣震動。我瞟了一眼發亮的屏幕,不禁手腳僵住。
我媽發來的簡訊:兩年了,回來看看我和你爸吧。
風牽動細柔的髮絲,我怔怔地盯著手機看了良久,竟是忍不住掉下了淚。不知道自己是為了這稀若真金的問候,為了兩年未見的悲情,還是為了「我和你爸」這把兩個人並列連在一起的詞?
還記得他們剛剛離婚的時候,大有山崩地裂永不相見之勢,尤其是媽媽,恨不得從此離對方十萬八千里。由於父母之間的敵意和他們各自的家庭,我索性就不回去了,免得夾在中間徒惹傷悲。可如今,我媽媽竟主動將她和爸爸說在了一起,是代表了冰釋前嫌嗎?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回撥了一個電話。
「媽……」我喚道。
「雨澄啊,最近還好嗎?」
許久沒有聽過的聲音里融著關切,我鼻子一酸,忙不迭答道:「好,我很好。」
那頭放鬆地舒了一口氣,聽起來很是欣喜:「好就行,我見熙陽也沒給我們回個話,還以為白弄了一場呢。」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葉熙陽?」
我媽媽也是一愣,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你……還不知道嗎?」
我莫名其妙:「知道什麼?」
「跟你說說也無妨,反正遲早會知道。」她斟酌兩秒,開口說道,「葉熙陽來找我和你爸了……」之後,她便將葉熙陽的種種籌備以及過程中的關鍵環節一一鋪開在我的面前,我這才明白上次葉熙陽找我時,他說父母同意我們在一起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原來,並不是口說無憑的空談,而是經歷了曲曲折折才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也是在那次同學會上,我突然覺得以前那些恨啊怨啊、我和你爸這些年的糾葛啊,都已經沒必要了。我們不吵不爭,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和你爸一起來接你。」
「媽……」我驚出淚花,看著他兩能相互釋然,我比誰都高興。一瞬間,這些年漂泊無依的感覺都淡去,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媽媽語重心長,勸慰我道:「雨澄啊,有一個願意為你做這些的人不容易,他若不是真心誠意,我和你爸也不會幫他。可我們幫他,不代表就向著他,一切全憑你的心意。你就放心大膽做你覺得最合適的選擇,我和你爸都支持。」
一股暖流淌在心間,我有多久沒和父母這樣親近地說話了呢?那一句「支持」,像是強而有力的擁抱,緊緊裹住了我零散不堪的脆弱,溫暖得難以置信。
掛掉電話以後,我回想著媽媽的話,終於明白葉熙陽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出現。我曾以為他是放棄了,現在得知他從未停止努力,不覺泛起一陣欣喜。
他不僅彌補了過去的錯誤,還間接令我的父母豁然釋懷,一樁樁事情悉數過來,都是他努力挽回的見證。我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可想到望舒,又是心中一緊,再次把自己悶在被窩裡,鬱郁難耐。
望舒,已經太久沒有你的消息,你還活著嗎?你若是有了閃失,我便永遠無法再面見葉熙陽,永遠不會原諒他對你的傷害。我們三個人,從一開始就緊緊綁在一起,你若是溘然長逝,穩定的三角便會全盤崩裂。望舒,回來吧,就算是為了我和熙陽,完好無損地回來吧……
我把頭悶在被子里,越埋越深,以至於沒有聽到敲門聲。很快,有規律的叩響便急刺刺地胡拍一通,響起了齊澤軒急切的聲音:「雨澄,快開門!快看這條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