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表面的和平
望舒快速從門口退了出去,低垂的頭掩蓋不了剛才那一瞬錯愕的神色。我輕輕推了一把熙陽,正欲起身,又被他牢牢鎖住,再一次跌到床上。
他口中酒氣濃郁,吐納醉熏:「雨澄,我在這兒呢,你走幹嘛?」
「這樣對望舒很不禮貌……」
「管他禮貌不禮貌,又不是才認識一兩天。」他把我抱得更緊,語氣也更加迷離:「雨澄你別走……我說過,我不擔心你和許望舒會發生什麼,我只害怕你會覺得憋屈……你可不要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我不再掙扎,靜靜偎在他的身側:「我記得。」
他似乎沒有聽到,恍如夢中吟語,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喃喃自語:「我自私地做了很多事,只是為了留住你,僅此而已……」
自私的事?我思忖一番,以為他說的是車上對錶和飯莊夾菜之類的小事,不介意地笑笑,「我理解,這沒有什麼的。」
「真能理解?」他閉著眼,酒味濃郁,顯然已經不清醒了,胡亂咕噥著,「我以為你知道了會恨死我……」
「我怎會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挂念?」我笑著反問,又隱隱覺得哪兒不對,問他,「你以為我會知道什麼?」
沒有回答,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伴著輕微的鼾音和彌散的酒氣,看來是已經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開他摟著我的胳膊,鋪好被子,又替他掖上被角,這才起身離開。
望舒的房門虛掩著,我輕叩三下,聽得他淡淡一句:「進。」似乎沒有過多的情緒,又或者,是情緒壓抑得太深。
從監獄出來,他的行李並不多,幾件衣服,幾項物件,單薄得令人心疼。
「我們也是租別人的房子,你覺得這兒還行嗎?」我問。
「挺好的,陽光很充足。」他雖然面色平淡,語氣卻很誠摯,「謝謝你們。」
想起剛才望舒看見我和熙陽摟在床上的一幕,我一時無話,又無從抱歉,不知該尋一個怎樣的話題,只得問:「需不需要我來幫你收拾?」
「不用,你看我就這點東西,隨便亂扔也不佔地方。」他抬起頭,對我淡淡一笑,「沒什麼事你就先去忙吧。」
這是下了逐客令,我猶豫著,還是支吾出了抱歉:「望舒,剛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無論是出於感情還是禮貌,我都覺得這抱歉有必要。
他的聲音淡得幾乎沒有情緒:「沒什麼,你們是情侶。」
言罷,起身將衣物放進柜子里,以生冷的背影面對我。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滋味,只得帶上門,默默離開。
「等一下。」望舒突然轉過身叫住我。
「嗯?」我拉長了尾音,有些困惑,又含著期待。
他眉頭蹙緊,似是難以啟齒,沉默了良久,沉聲問:「你……和熙陽,在一起多久了?」
這問題令我心中一顫,將本不清明的心思擾得更加混亂。我咬著唇,剛要回答,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自己和熙陽是從哪一天在一起的,只得答道:「大半年吧。」
這答案囫圇模糊,但望舒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兀自鄭重地點了點頭,又不再言語。
「望舒……」他的沉默令我鼻子一酸,不自覺帶著哭腔,「對不起,是我不好……」
「說什麼呢。」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背,「誰說你不好,你好得很。我進了監獄以後,父母不管我,以前的朋友也多散了,現在你和熙陽還肯幫我,我很感激。」
我使勁搖頭:「說到底還是我害你進去的……你本不用承受這些。」淚水一串串掉落,這些話,在監獄探視他的時候我就想說,可獄警在一邊陰冷冷盯著,又不敢說。如今終於得到宣洩的機會,可我已有了熙陽,有些話,已不能再說。
千言萬語,最後匯成了哽咽的一句問語:「我知道,現在很多話再提起,都已經晚了,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是一點點?」
他別過頭去,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我對你,是對朋友的喜歡。」
我扳過他的臉,淚眼盈盈看著他,堅持又悲情,一定要討回一個答案:「那愛呢,有沒有一點點?」
他閉上眼,眉頭緊蹙,再睜開時,眼中已是清明一片,坦然看著我說道:「沒有。」
還是這麼簡明扼要的話語,卻每每都能擊中我的心。我以為,事已至此,他對我總該含著一絲愛情;就算沒有,他也會安慰安慰我,給我個溫柔一點的答案。
可是沒有,入獄前、入獄中、入獄后,都是同樣的答案。可他若對我真這樣絕情,又為什麼要替我頂罪呢?
不能再問,再問,就顯得過於恬不知恥了。我默默退回自己的房間,按上門鎖,縮回自己的繭里。我開始慶幸今天自己喝了許多酒,今日此番,就當做醉后狂言,忽略真假吧。
同一屋檐下的三個人,共同生活著,又好似各自隔離。
望舒來了以後,熙陽和我都不用再做飯。望舒很早以前就開始一個人生活,家居日常,廚藝烹飪,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好手。每天的菜飯做得精緻有味,三個人,每頓四菜一湯,實在是豐盛得很。
俗話說,吃人家嘴軟。大概是因為這飯菜的滋味,又或者是熙陽和望舒共同工作的相處,漸漸的,他倆的關係又好似回到了井隊時光,相處得愈加融洽。
這段日子,就像我們剛剛抵達井隊時那樣愜意,雖然各有心思,但也可嬉笑打鬧,把言語藏在心底,各自維持表面的和平。
這天上班臨出門前,熙陽正在翻箱倒櫃地找領帶,整個屋子一團亂麻。
「雨澄,今天我們開會,要穿正裝,你有看到我的領帶嗎?」
我搖搖頭:「我記不清了,你平時也不戴。」我倚靠在門邊,皺著眉頭:「熙陽,你的屋子怎麼像豬窩一樣?趕緊收拾收拾。」
他抬起頭沖我粲然一笑:「你知道我向來沒什麼規整,你幫我收拾就好。」
我嗤笑一聲:「我都幫你多少次了,你還是這樣,免談了。」
「我還是先找到領帶再說。」他在豬圈裡逡巡一圈:「到底在哪兒呢……」
就在這時,望舒走了過來,徑直拉開熙陽房間里最邊上柜子的第三排抽屜:「在這兒呢。」
「嘿,還真是!」熙陽地趕忙挑出一條領帶繫上。
我心中突然泛起一陣異樣,困惑問望舒:「你怎麼知道呢?」
他微微一怔,又淡淡答道:「以前偶爾看他找東西拉開過那個抽屜一次,就記住了。」
我垂下頭,不再詢問,只是那股異樣的感覺,經久不散。
望舒如今在熙陽家的私企工作,兩人一道同行。臨走前,望舒站在門口等著,熙陽抱住我,在額頭落下臨別一吻,便出門與望舒一起離開。這樣恩愛和等待的戲碼,每天都在上演,往往到這時,我會忍不住斜眼瞟一瞟望舒的神情,卻看不清他的臉,只餘下寥落的背影。
我的工作地點比他倆更近,可以磨蹭得稍微晚一些。今天剛剛出門,就接到王梓夢的電話。
她已經許久沒有和我們聯繫,此時打來電話,必定是有事的。
「雨澄姐,不好意思啊,我們宿舍不小心著了火,學校這兩天要修護,不讓我們在寢室住,我得回來住兩天。」
我笑笑:「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本來就是你的房子,說得我本末倒置了。」
「沒有,我這不是事出突然,怕打擾你們嘛。你那次說我原來那間房已經住了人,你能不能讓那個男生和葉熙陽一塊住,我還是住在自己原來那間屋子比較習慣。」
我微微一怔,卻沒有理由可以拒絕,只得答道:「好。」
電話掛斷,可我的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一些思緒盤繞在我的腦中,旋轉不安,又琢磨不清。
下班回家的時候,王梓夢已經坐在沙發上,開著電視,和望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坐在他們一旁,向望舒介紹道:「你們都聊過了,也不用我太多介紹,這是我們房東王梓夢,漂亮吧!難得一見的美人喲!」
「漂亮,漂亮。」望舒答得心不在焉。
「熙陽呢?」我問。
望舒答道:「他是大老闆兒子,時常不能準點下班,今天被他老爹扣下了,估計很晚才回來。」
「誰說很晚?!」望舒的話音剛落,就見熙陽開門進屋,撲過來摟住我,「想我家雨澄呢,怎麼捨得晚太久。」
「沒個正經。」我擔心王梓夢鬱結未消,趕緊掙脫出他的懷抱。
熙陽悻悻地鬆開手,這才發現王梓夢:「咦?你怎麼回來了?」
他這麼一問,我才想起今天光顧著工作,還沒把王梓夢交代我的事兒告訴他倆。又或者,是我潛意識裡故意拖延,不願說出。
我支吾著沒未開口,王梓夢就坦然交代了來因:「我宿舍著火了,只有回來住兩晚,你們兩個大男人,總不能讓我和雨澄兩個女生擠著睡吧,你倆今晚就住一塊將就著得了。」
言畢,望舒和熙陽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愣怔無言,還是熙陽很快反應過來,大笑道:「哈哈,那是當然的!你安心住!」
望舒蹙了蹙眉,最終,還是機械式地扯出了一個牽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