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原是多欺瞞
困惑灌滿了我的腦海,支離破碎的記憶湧來,讓我不知如何拼湊。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撥通了楊堅的電話。
「左雨澄?」他有些驚訝我會給他打電話,還是在晚上十點以後。
「楊堅,打擾你了,實在是有件事忍不住想問問你。」
「你說。」
我默默在心裡組織了語言:「請問,你在簡訊里說的那件事,隊上的人是怎麼知道的?」
他卻也是困惑:「我們隊上絕大多數人都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簡訊,指名點姓地說了施春洋和你這件事。可我們回撥過去,那手機卻沒人接。」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本以為問一問就能明了的事,如今卻變得撲朔迷離。是誰發的匿名簡訊呢?當初這件事,除了施春洋那頭的人以外,便只有我和熙陽知道,我不曾說,難道是熙陽傳播出去的?
不,不可能,他對我的心思如此明晰,絕不會在事情已經結束之後還做這種損害我名節的事。可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呢?我同楊堅匆匆道了聲謝謝,便掛掉電話,徑直去隔壁房間找熙陽問個究竟。
他見到我來,很是欣喜:「這麼晚還著急來跟我約會呀?」
我皺著眉,並不說話,直接把楊堅的簡訊給他看。他越看,神色也越凝重,讀完后脫口而出:「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我是想問,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的人?」
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好半天才垂下頭,吐出一口氣:「周婭楠……」
我大為震驚,自己千思萬慮,也沒想到居然是婭楠。在井隊上,唯有我們兩個女子,我曾以為她是我的福音依靠,後來又因為望舒與她分崩瓦解,但一切的恩怨,都在羅毅去世以後歸於平靜。如今已經過去這麼久,她沒有動機、也沒有理由做這樣的事,又為何還要苦苦對我糾纏不休?
我問熙陽:「你怎麼會跟婭楠說這件事?」
他的解釋拙劣:「不經意遇到,就不小心說了……」
我冷笑:「你大街上遇到一個人,就把損我名節的事隨便告訴她了?」
「我……」他支支吾吾,「是她主動問起我施春洋的事,讓我跟她講講……」
婭楠主動提起施春洋?這兩個人又如何有了交集?我仍然氣不過,沒好氣地說:「她讓你講,那你隨便講講就可以了,何必要把我的事拿出來說?你應該知道這事傳出去對我很不利。」
他滿臉愧色:「我一想到那件事就氣憤,沒忍住不小心跟她提了,也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做……」
「沒忍住?不小心?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責問他,又意識到這個時候的責問毫無用處,憋著委屈和怒火,問他:「婭楠離開井隊以後就換了號碼,你有沒有她現在的聯繫方式?」
其實,我對熙陽有她聯繫方式的這件事並不抱什麼期望。羅毅去世以後,婭楠一心想拋卻前塵往事,幾乎和所有井隊的舊識斷了聯繫。可我沒想到,熙陽竟真的有她的新號碼,瞟了一眼他正在翻著的手機,婭楠的名字竟赫然出現在「最近通話」一欄里。
「你不久前才聯繫過她?」我的心沉下來,隱隱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他微微一怔,慌亂解釋道:「這是前幾天偶然碰到時,互留電話號碼撥的,沒有怎麼聯繫過。」
如今,我已不想再去分辨他話中的真假,記下婭楠的聯繫電話,便不再理他,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
「雨澄!」熙陽著急地叫我。
「怎麼了?」我轉回身,語氣冷淡,銳利如刀。
他慌了神:「雨澄,別對我這麼冷漠,你罵我好了。」
沒有實質性的話語,沒有進一步的解釋,我想聽的,並不是他的愧疚和抱歉,而是一個圓滿一點的解釋。
「沒有心情和力氣罵你了。」我拋下這句話,想起熙陽還在腿傷之中,又覺得自己太過殘忍,還是心軟地補上了撫慰的話語:「暫時沒有。」
他本陷在無助的罅隙,聽了後面補充的那一句,稍稍鬆了一口氣,不再爭辯什麼,聲音低回歉意:「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在寂深封閉的房間里泛出了迴音,好像蘊著多重含義。冬日枯朽的枝幹蟄伏著,似在追憶薄如蟬翼的溫情。過往縱橫交纏的回憶泛了上來,逼得我再次去面對那些埋在心底深處的林林種種。在似水流年裡,不停拷問流年似水。
一個星期以後,我和婭楠約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廳見面。
「好久不見。」她穿著大紅色的緊身皮衣,在寒白的冬天裡格外引人注目,眼神也比過去更加銳利明晰。
婭楠依然很瘦。我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穿著寬大的休閑服,纖纖細手與粗大袖管形成鮮明對比,她總塞著耳機兀自聽著歌,可自從羅毅從井噴現場救出她以後,便再也不見她用過耳機。曾經她的**和肝膽狹義,或許也隨著井噴那場燒了一夜的大火,變得搖晃不安。
我猶豫著應該怎樣開口,畢竟這件事,也不全可能是她做的,便先問她點別的:「你從井隊離職以後,回來做什麼工作呢?」
婭楠眉毛一挑,端起咖啡湊到嘴邊,說道:「雨澄,不必這樣和我客套。我知道你來找我問什麼。」她輕輕吹了吹咖啡,抿下一口,絲毫沒有驚慌的神色,「這件事,的確是我做的。」
我見她如此坦然的神色,火氣一下竄上來,厲聲責問:「周婭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現在改名叫羅婭楠了。」她放下杯子,「你先別急著生氣,聽我把事情給你講完。」
羅婭楠?我一怔。斯人已逝,她和她的母親,是終於不再怨恨羅毅了嗎?
遲來的諒解和微薄的補償,當他的女兒終於願意冠上他的姓,他卻再也見不到了。
我又有些想念那個沉穩大氣、歷經跌宕的男人,每當他迎風飲酒的畫面出現在我的腦海,便好像又看到了那張悲愴滄桑的側臉,心也不自覺顫抖起來。
我收斂心緒,深吸一口氣,回到和羅婭楠的對話上:「這麼久不見,你的確變了許多,說吧,讓我聽聽你的理由。」
她醞釀了幾秒,不再迂迴,開頭第一句話便直擊要害:「我和你一樣,都受過施春洋的騷擾。」
我一怔:「你怎麼認識他了?你早已不在井隊,應該和他碰不著面才對。」
婭楠苦笑:「在我爸爸的葬禮上,施春洋也來了。他接替了我爸爸的職位,好歹有個承接的關係,就也來參加了。」
「那個時候就盯上你了?」這男人何其荒謬,竟會在他人的葬禮上,對死者的女兒動那樣的心思。
「不,他先看上了我媽媽。這次他腿傷好以後,就來我家拜訪,結果發現還有個更年輕的我。」她咬牙切齒,幾乎是從牙齒縫裡迸出了幾個字,「我真是恨透了他!」
我坐在椅上,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荒野樹林里濃烈的悲傷和絕望,我永永遠遠都忘不了,要不是熙陽及時趕到,恐怕我也難以解脫。
我沉默著,害怕自己捉襟見肘的安慰會更令她傷懷。心性堅韌如她,此刻亦忍不住顫慄一般的憤恨和悲傷,沉浸在回憶的海潮里,再難以說下去。
「婭楠……」我喚她的名字,終於讓她回過神來。
她抹了抹眼角,卻沒有淚,只有鼻子余著幾分抽噎,微微昂起頭,轉回了正題:「這件事情之後,我找葉熙陽問施春洋的情況……」
她這幅故作堅強的表情,讓我心疼得發脹,衝口而出:「為什麼找熙陽,卻不能找我?」我以為在井隊上,除瞭望舒,就數我與她最親近,熙陽和婭楠則更像是幾乎沒有任何聯繫的兩個人。
她一愣,大概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半餉,反問道:「我若找你,你又會告訴我這件事嗎?」
「不會……」我低聲答道,誰會把這樣的事剖開訴與她人聽呢,我把聲音放得更低,「熙陽也不該說……」
羅婭楠淡淡一笑,淡得幾乎看不出她的表情:「葉煕陽之前求我幫過他一個忙,我答應了,他便欠我一個人情。我找他,理所應當。」
「你幫了他什麼?」我沒有料到,熙陽和婭楠之間竟還有這種交集。可若是真是如此,那他前幾日那番「大街上偶然遇見」的說辭,便都是欺騙的謊言了。和婭楠互留電話本來沒有什麼關係,又何必要向我隱瞞緣由?
婭楠翹起腿,背靠上后椅:「關於這點,無可奉告。」
一股霜寒侵入我的心尖,冷冽成一枚沉沉的硃砂印章,戳蓋於混亂如麻的線條之中。在種種看不清的事件里,我唯清楚地感受到,婭楠在隱瞞我,熙陽在隱瞞我,望舒在隱瞞我,可每一種隱瞞,都顯得這麼堂而皇之,毫不經意。
我突然想起在羅毅的葬禮上,我被婭楠母親打斷的那個問題。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找到機會再問,如今,往事襲上心頭,又是忍不住困惑。只是此刻,她還會回答我嗎?
我斂了斂心神,終於重提往事:「婭楠,你和望舒之前已經在一起了,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像仇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