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無措受敵意
我忙問:「結果怎麼樣,需不需要二次手術?」
醫生把檢查報告遞給我,有些不滿:「病人剛做完手術不久,應該避免活動。這次還好,沒有大礙。至於要不要做二次手術,再等幾天看看骨折癒合情況。」臨出門還瞟了我一眼:「少在病房打情罵俏啊,身體可不是年輕人開玩笑的事。」
聽起來,他似乎是誤會我和熙陽在病房裡做了什麼不好的事,臉當下紅起來,連聲應著,一邊道謝一邊將醫生送出了病房。
回來時,熙陽也悶聲笑著,學著那醫生的口氣:「少在病房打情罵俏啊……」
我懊惱地撅嘴:「再笑,我不理你了!」聲音里還帶著幾分撒嬌。
「別別別……」他止住了笑,示意我走到他身邊,「我這不是高興嗎,既抱得美人歸,還不用受皮肉之苦,一舉兩得,值了。」
我坐在床邊,嗔怪他:「你要是不招惹月月,皮肉之苦也不用受。」
熙陽笑著,手拉住我的衣領,緩緩讓我的身體傾下靠近他。他的唇在我的鼻尖上遊離,輕聲道:「那還不是因為你。」誘人的氣息麻痹得我骨頭酥酥的,忍不住輕啟嘴唇,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卻不用力,用牙齒輕輕地摩擦著。覺察到他嘴唇的乾澀,又用舌頭像小貓一樣俏皮地舔了一下。
「雨澄,這是你嗎?」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這是我嗎?連我自己也有些驚異,這樣主動,這樣俏皮,與不久前在望舒和熙陽之前抉擇的痛苦自己判若兩人。我只知道,剛才的那一瞬,我的心裡不作他想,只想要吻下去,是一種身體的本能,或者說,是確立了戀人關係之後的責任本能。
原來,在那一個忘記想起望舒的時刻,我可以這樣輕鬆自然地與熙陽**。可是很快,思緒回來了,我又拘束起來,再一次把自己箍住。
「怎麼了?」熙陽困惑問。
我尷尬笑笑,和他解釋道:「不能在病房裡打情罵俏。」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在醫院、公司和出租屋之間三點一線的奔波。白天我上班很忙,只有拜託王梓夢給熙陽送午飯。下了班以後買菜回屋做好,再由自己給熙陽送去晚餐。
我從來沒有這樣體貼入微地去照顧一個人,但並不覺得累。至於月月,我們都默契地不再去提,她和熙陽的往事如何,我不想再追究。就像他也盡量不在我面前提望舒的名字,因為只要一提起,洶湧的愧意依然會淹沒我。
這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樣提著飯盒來到熙陽的病房,還沒完全推開門,就感到病房裡一陣壓迫的氣息。
我一時不敢進去,看見一個端莊嚴肅的中年女人坐在熙陽床邊,呵斥他道:「你鬧脾氣也鬧得夠久了,住院了都不跟我們說,真當沒有我們這個父母嗎?」
熙陽悶哼一聲,別過頭去。
「一點小事,何必一直斤斤計較。我們那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現在事情也徹底結束了,月月還把你的腿給弄骨折了,到頭來你跟我和你爸慪氣,有意義嗎?」
「根本不是小事!」熙陽憤怒的聲音,「你們總想把事情私了,完全沒想過別人的感受。」
我這才驚覺聽到了別人不宜宣揚的家事,急急忙忙關門後退,還沒掩上門,就聽到身後一個男人厲聲責問:「你是誰,在這兒幹嘛?」
我轉過身,對方是一個中年男人,眉眼和熙陽有幾分相似,再結合剛才屋內聽到的,猜想眼前人就是熙陽的爸爸。我恭恭敬敬地說:「叔叔好,我來給熙陽送晚飯。」
病房裡的女人也聽到了外面的響動:「老葉,回來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看了我一眼:「既然送飯,那就進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後進了病房,總覺得空氣中有股箭弩拔張的氣味,心裡哀嘆自己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朝煕陽的媽媽微微鞠身,表現得禮貌乖巧:「阿姨好。」
她瞟了我一眼,並不友好的語氣:「你就是左雨澄?」
我心裡一驚,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是方才熙陽告訴她的嗎?空氣中的氣氛有些詭異,我未曾想到,第一次和他的父母見面,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前的女人肅然冷漠,我的氣勢被生生壓下,垂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我是。」
「她是來給熙陽送飯的。」熙陽的爸爸補充道,語氣里有隱隱的諷刺。
「哦?是嗎?」熙陽的媽媽連看都沒有看,便下了定論:「不麻煩你做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以後我們家熙陽我們自己會照料。你走吧。」
「媽!」熙陽驚呼一聲,「我好得很,雨澄在這裡我才安心,不用麻煩你和爸。」
「你還知道我和你爸?」那婦人挑了挑眉毛,很不滿意,「讓她走吧,你出院我們直接來接你回家。」
我站在原地,手腳尷尬,沒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脅迫。我還沒機會說幾句話,他的父母就已經下了逐客令,再留就顯得厚顏無恥了。我咬咬牙,默默把飯盒放在桌上,再禮貌地向熙陽的父母點頭致意,轉身朝門口走去。
「雨澄你別走!」熙陽急忙喊我,背後傳來他試圖下床的碰撞聲,但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拐進走廊,模糊地聽見他大聲質問著父母,還有葉父隱隱的呵斥聲,心裡亂成一團,沒有心力再聽下去。憋著一腔委屈,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了小跑,一路狂奔,終於逃離了醫院。
傍晚的街道依舊車水馬龍,霓虹璀璨,唯我獨自清冷一人。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的父母連月月都可以包容,卻不願給初次見面的我一點好臉色?
平日里,我雖不介懷他人對我的眼色,但這樣莫名其妙的敵意還是讓我心中翻湧起難言的苦澀,更何況,這刁難我的人,還是熙陽的父母。
醫院到出租房的路並不近,平日里,我都會選擇乘車。但此時,我只想步行在街,從繁華的夜景中穿過,用人群的熱鬧喧嘩去麻痹不知該作何感想的心。許多記憶閃爍在腦海,有那麼幾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幾乎快要恍然了,卻又沒能捉住那若即若離的思緒。耳畔吹來微風的惋惜,閃爍過的畫面都化作了光潔的鵝卵石,靜默地躺在水底。
這一夜,寂靜落在我的臉上。
回到出租房,漆黑一片,沒有亮燈,我本以為沒有人,待到走進門,才看見王梓夢靠在陽台,正吹著風愜意地欣賞華彩夜景。
我走到她身邊:「怎麼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黑漆漆的屋裡,也不開燈。」
她聳聳肩,笑道:「不想開燈,今天考研分數出來了,提心弔膽等分數的日子結束了,要趁著夜色好好享受一下才是。」
夜風吹撫著她的青絲,即使黑夜裡沒有燈,也能在月華的照耀下看到她冰肌玉質的皮膚,那雙明亮的眼點綴著星辰,讓人不自覺地放下戒心。在初見她時,我便驚艷於她的純潔剔透,後來經歷了熙陽住院一事,更覺她是明理善辨的女子。多好,一直呆在學校的象牙塔里,不必經歷社會的紛雜交錯、情感的動蕩不安,因而此時此刻,雖然我們面對著同樣的夜晚霓虹,她是舒暢而愜意,我卻孤獨而心涼。
我提了提精神,問道:「結果怎麼樣,研究生還讀原來的大學嗎?」
「考得還行,和我的估分差不多。填志願的時候沒想那麼多,還是填了原來那所。」她下頜微收,有些低落,「其實最近,覺得有點後悔了,想要逃出去……」
我疑惑:「逃?」
她苦笑:「這段時間心裡很亂,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遇到個自己喜歡的人,但我肯定自己沒戲。」又是嘆了一聲氣,「罷了,不是我的終歸不是我的。」
原來,旁人也並不如我所想的那樣愜意。從她的言語中,我已揣摩出了幾分。看樣子,應當是喜歡上了本校的男生,不想研究生時再讀同一所學校,徒惹尷尬。我心中哀婉,又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但她看得分明,不屬於的終究不屬於,沒必要長久滯纏於無謂的愛情。
這一點上,我的確不如她。說來,難道我又是真的看不清楚嗎?愛情的種種道理,我都明白,和別人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依然是手忙腳亂。
「好了,不說我的憂心事了。」她挑開話題,可仍在一個情字上:「雨澄姐,說說你吧,他對你很是上心的。」
他?我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是指的熙陽,又想到他父母今天對我的態度,總覺得他有事在瞞著我,卻又猜不出一個所以然。
「你說他上心,怎麼個上心法?」
她的手撐著陽台的欄杆,眺望燈火闌珊的更遠處:「以前,月月總在我耳邊念著葉煕陽的名字,說起他的言行舉止和行事作為,我便以為他是一個風流、浪漫又英俊的花花公子。月月說,他以前情債不少,所以剛看到你時,我以為又是月月所說的另一筆債。」
風流的花花公子,這的確我初次見熙陽時留下的印象,看來,果真是從前根深蒂固養成的放浪習性。又問她:「那,又怎麼看出他對我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