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受難與救贖
我躺在濕潤的土地上,身邊有蟲草腐朽的味道。已經是冬天,萬物就此凋零,一滴雨打在我的眉心,又是一陣雨噼里啪啦落下,打在我裸露得越來越多的皮膚上。
我努力睜開眼,把眼睜得發脹發疼,卻依然垂搭著。剛才往樹上的那一撞,已令我失了抗爭的力氣和思維,眼裡的世界混淆不清,只感到身體越來越冷,衣服一件件被撕扯下來。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幽黑的監獄欄杆,望舒坐在我的對面,他白色的囚衣超脫出他身後的黑暗,可他若再往後靠那麼一丁點,似乎就會與黑暗融合。他微笑淡淡,卻那麼殘忍冷酷,溫柔與悲壯就那樣共存在他身上。
像是一場受難,我在機械的生活里作繭自縛,終於有一陣疾風暴雨,讓我看清自己所身處的現實。
一雙骯髒的手撫摸過我的臉頰,我的脖頸,我的身體,此時我像正在被刀颳去鱗的魚,有著徹骨的羞恥和無力。
雨勢漸漸加大,澆灌在泥土裡,泥土又粘滿了我的後背。頭髮披散在泥地里,每一寸都愈發不堪。我好像垂死一般,面對著即將被毀滅的自己、即將被踐踏成泥的自己,思想突然迴光返照,脫韁一般地開始馳騁。一張張臉從我眼前晃過,望舒的壓抑不語,葉煕陽的忿忿不羈,羅毅的滄桑隱忍,婭楠的哀悔之痛……
我的鱗被颳得徹底,施春洋又開始解他自己的褲子,粗重的喘息散發在我的皮膚上,令人作嘔。我把臉朝向看不見他的方向,雨滴像眼淚一樣一顆顆往下掉。這雨淋濕的不僅是身體,還有我的一顆心,濕漉漉的,湮滅在這無情的大雨中。
我流淚了嗎?雨淚混淆,分不清質地,竟有一種窒息而亡的錯覺。
施春洋把褲子褪到膝蓋,緊緊按住我,還未侵入,就隱隱約約看見前方有一個人影,拿著一根粗大的棍子,朝這邊跑來。
那人的臉映在雨幕的光中,把我所有的陰影看得清清楚楚,他舉著棍子奮力朝我打來,不覺得疼,只聽見趴在我身體上的施春洋發出的一聲聲慘叫,混著陣陣低吼的雨聲,在寂靜的荒野中如同救贖。
一道道閃電劈下來,照亮來者的臉,驚心動魄得令我無法忽視。我從未見過葉煕陽這個樣子,在忽明忽暗的閃電交織中,我分明看見他悲傷狂怒的臉色,他驚痛交織的表情,還有,那瞳仁中隱藏著的萬千心緒。
施春洋被他打得站不起來,已縮到旁邊的一棵樹下,我摸索著拿過自己的衣服,已經在泥地里裹了好幾圈,也顧不得那麼多,躡手躡腳地遮住自己裸露的皮膚。
「小王八蛋,你敢打老子!壞了老子的好事,你知道老子是誰不?我讓你們兩個不得好死!」施春洋狂躁地叫囂著,葉煕陽眼裡一發狠,又是幾棍子下去,毫不留情。
「你叫個屁!等你進了監獄里再叫!」
這是我頭一次聽葉煕陽說粗話,井隊上多是糙老爺們,隨口迸出粗話是很自然的事,但他一直保持著這份風度,從未在我面前吐過髒字。
施春洋在葉煕陽的棍子下縮得發抖,可是當聽見監獄一詞,竟是輕蔑一笑:「哼?想讓我進監獄?你也不打聽打聽,有多少女人想讓我進監獄?結果我不還是在這兒當你的頭兒。」
葉煕陽氣不過,舉起棍子又要打他,我想要站起身來制止,如果真像施春洋所說,那以我和熙陽的家世單薄,完全無法與之抗衡。我越想要站起來,頭腦就愈加暈眩,全身都綿軟無力,只得使出全身力氣叫道:「熙陽,不要!」
葉煕陽回過神來,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施春洋,嚇得他杵在原處,不再敢多說一句話,他的腿似乎被打得骨折了,蹦著牙,卻不敢叫疼。
葉煕陽走近我,放下木棍,看見我還一身凌亂地倒在泥地,趕緊過來把我扶坐起,眼裡有化不開的疼惜和隱忍。
隱忍,這個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瀟洒不羈的葉煕陽身上呢?我想起初見他時,他的眸子黑亮靈動,輪廓清朗有致,仍是洒脫無畏的少年模樣,還會彈著吉他邊跳邊唱。而僅僅過了三個月,他竟顯出了憔悴隱忍的神色,輪廓里,竟也有了悲傷的剪影。
我衣衫不整,蓬頭散發,葉煕陽蹲下身,細細地幫我整理好衣服,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勾勒出精壯健美的男性曲線。此時他就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聳立在驚雷暴雨之中。
葉煕陽的額上、臉上都是水痕,此刻正順著他的下頜往下淌,使他整個人顯出了一種惑人的男人氣息。他抱緊我,臉頰貼著我的臉頰,溫暖的氣息讓人熨帖,身心都舒展開來。
從監獄回來以後,我第一次覺得安心無比。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小心呵護,溫柔而心疼。這一刻,所有的防禦和痛楚都被卸下,我躺在他的懷中,內心柔軟如綿,終於,無比放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