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怨悔慟難訴
洪水一般的話語傾訴完,我們都沒了話。男人那邊也驟然安靜下來。
搶險工作順利進行,放噴點火的工作也已經完成,那不遠處的井場熊熊燃燒著大火,燒著溢出的天然氣,也燒去了不安和恐懼。方才陳師傅已經清點了井隊的人,只差羅毅一人還音訊全無,而村民的人數本就不多,鄰里之間互相數一數,說是已經全都轉移到這裡了。
這算是災難之下的一個足夠圓滿的結局了,比起2003年12月23日開縣那場死亡兩百餘人的井噴事故,我們足夠幸運。
只是唯獨少的那個人,是羅毅。嚴謹正氣的羅隊長,慈祥專註的老員工,歷經滄桑的真男人,捨身予愛的好父親……
所有人都沉下來,只單單等著羅毅。
守著消無聲息的冷夜,黑夜看不到盡頭。我們站在路口,望著同一個方向,抱著同一聲祈願,也在寒風中堆砌了敏感、憂鬱、多愁的心緒。
遠方如同一面破碎的鏡子,蘊著看不透的脈搏,好像越來越絕望,又好像還有無窮無盡的希望。
等待的過程冗長而煎熬,一顆心懸挂在嗓子眼,幾乎快要跳出來。婭楠幾次在沉默中崩潰,太多的感情交融在這寂靜的夜,倔骨剔盡,心事成泥。
影影綽綽,在黑暗微弱的光線下浮現出了人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婭楠的眼淚泫然滴落,立馬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去。
陳師傅也急急忙忙站起身,踉蹌跟在婭楠身後。
我不敢上前,沒有勇氣去面對虛無縹緲的結果,只乾乾在原地等著,眼卻移不開。
羅毅被四個人抬著,前後的左右兩邊各一人,葉煕陽也在其中。婭楠哭著撲上去,四人這才把羅毅放下。陳師傅走上前,只探了兩眼,便無力地跪在地上,垂著頭說了些什麼。
隔得太遠,我們聽不清陳師傅說的話。但聽得荒野之中,婭楠崩潰的嘶喊聲絕望地迸出,振聾發聵,在寥寥的黑夜中消散不去。
「爸!」這聲音從胸腔中擠出,像飽脹碎裂的玻璃,裹著懊悔、怨憤和深入骨髓的悲痛。
周遭的人不自覺紅了眼,轉過背去,默默不語。
黑暗中那瘦弱的背影瑟瑟發著抖,痛苦地蜷起著身子,又是低聲嗚咽:「爸……」
顫抖的秋風,撫不了枯竭的血脈,吹不透空洞的身軀。
葉煕陽朝我走過來,摘下呼吸器,紅著眼睛,喉嚨艱難地吞下一口水,要同我說什麼,卻是噎住了。
我點點頭,不用說,我都懂得。
幾個小時前的畫面,歷歷在目。羅毅一臉苦澀地向我傾訴:「婭楠不會和我說心裡話,成年以後再沒叫過我爸爸。她在人前,都裝作不認識我。」
欲親不親,欲養難養,羅毅說話時那滄桑悲涼的眼神,我永遠忘不了。
這個男人從不曾得到自己女兒的關懷,卻毫不猶豫地頂著生命危險,只為給她多一絲活的希望。到最後,獨自倒在寂清的荒野,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
現如今,她一聲一聲地叫著他「爸爸」,他最想要聽到的親昵,卻再也聽不到了。
寒風過境,縱然淚雨傾盆,難以訴清,這怨悔之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