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論情惟藉口
他等待著我的回答,向我伸出手,以一個詢問的眼神。
樹葉聲掃著我的耳膜,砂礫似乎從污濁的空氣中剝離出來,陷落於大地的土壤。我漸漸從煩擾的囂聲中抽出身來,周遭恢復了恬靜與安寧。
此時此刻,清醒或不清醒,我能回答什麼呢?
這夜,空曠、廣闊、幽長,伴著清河潺潺的流水聲,應該有月光才對的啊,為何沒有呢?
我努力對葉煕陽擠出一個笑來,卻絲毫不掩飾笑中的清苦。
他的一隻手仍搭在我肩上,我輕輕地推開,輕輕地整理了一下衣裳,又輕輕地對他說:「熙陽,晚安。」
這是我從遇見他至今,第一次叫他的名,只叫他的名。
他愣怔地站在原地,手腳被束住一般。良久,才開口道:「雨澄,你也晚安。」
我道了再見,轉身離開,他沒有再像剛才那樣阻攔我,反而對我笑了笑。
他笑得竟也有點苦。
我走著,聽見身後兩三米遠之外,跟著一雙沉靜的腳步,也不回頭,就這樣一前一後踩著夜色。任何的一葉清風,都似乎能把我們從纖細的枝頭吹落。
臨到宿舍門口,我才停住,轉身對他說:「不用擔心,熙陽,回去吧。」
他在更遠的黑夜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得他往回走去,背影沿著崎嶇泥濘的小路跌入天蒼蒼的盡頭,留下秋風中飄零的呼吸。
我進屋,發現婭楠竟還沒有回來。我已是累了,睏倦地倒在自己床上,頭腦卻絲毫停不下來。
還是幾個小時前,就是在這件屋子,這個小小的封閉的集裝箱里,望舒抱著我,溫熱的氣息似還在頸邊。他什麼都不曾說,卻好像已同我傾訴千言萬語。他像受傷的月亮,等著我撫平他的痛苦,他有什麼痛苦需要撫平?又為何,要用我來撫平?
我本以為,我們已經更親近了一些,卻又在幾個時候后,似乎天各兩別。
我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原因,望舒總會有他的原因。我問自己,為何要如此失落?是因為四年以來他的若即若離,他抱我時那不是因我而生的痛楚,還是因為他直接斷定說我並不是他的女朋友?
這些有什麼好失落的呢?或許,望舒說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說說現實的境況,或者是擔心我在隊上不好處,就和我對婭楠隱瞞了我對望舒的感情是一個道理。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他為什麼偏偏要告訴煕陽呢?熙陽對我的心思,他應該是知道的。又或者,他真的不知道?對,他一定是不知道,才會這樣說的。
這樣一想,我覺得心裡明朗多了。和望舒之間的那層隔閡,被我自己罩上,又被我自己化解開了。
「吱——」開門聲,是婭楠回來了。她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暈,襯得整個人神采飛揚。
「雨澄!」她激動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幾乎是撲過來地抱住我,眼裡閃著光彩。
我剛剛疏通了自己,見她這樣開心,也忍不住心情愉悅起來。我握著她小巧而有些粗糙的手,笑問她:「怎麼啦?」
她憋著滿嘴的笑意,就是不肯說,樂呵呵地摟著我。
我裝作生氣:「你再不說,我今晚都睡不著了。」事實上,今晚我已經很累了,也不想再關心她的事。她說不說,我都沒關係,只想安靜地自己待會兒。
她聽了我的話,卻是興緻更高了,從包里翻出一盤dvd的碟,說:「你睡不著正好,我也睡不著。最近隊上沒法上,我都悶壞了,剛從別人那兒借了從清沅鎮租來的電影,我們兩也難得都不上工,一起看看玩吧。」
「什麼電影?」
她把碟遞給我,封皮上是兩個男人靜默相錯地臉,下方赫然寫著片名:斷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