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0 南舟北馬

  她方才心裏是不大痛快的——若是沒有精心打扮也就罷了。


  恰恰就是這般用力之後,還被三妹妹身上充滿巧思的設計衣裳給瞬間奪去了風頭。


  這滋味並不好受。


  幸好三妹妹一向還算是招人喜歡的,方才小嘴又甜甜的說了這話,一頂高帽子戴上來,讓人心裏舒服了不少。


  大格格聽了,隻是笑著摸了摸三格格的小腦袋。


  二格格坐在旁邊,這時候起身走了過來,拉住了三妹妹的小手,低聲就道:“咱們到一邊去,不要理她。”


  三格格被二姐姐反握住了手,就微微用力地捏了捏姐姐的小手,示意二姐姐——如今還在眾人之間,不要將喜惡表現得太明顯。


  她個子雖然小,卻反過來伸著小胖手,努力的帶著二姐姐走到了一邊椅子上坐了下來。


  奴才們跟著就圍了上來伺候小主子,將椅子上的軟墊鋪好了,又給她墊上了背後的湖色錦花靠墊,將樣樣打點的穩妥之後,才退了開來。


  正院的這一批椅子是新年新送進來的,造型流暢,座高很高,椅麵又寬又深。


  三格格低頭看著自己垂在椅子邊沿的小短腿,又四處打量著人,就看見大格格大概是嫌悶熱,讓奴才們將後麵的靠墊給取走。


  三格格轉了轉眼珠,照葫蘆畫瓢——也嚷嚷著讓乳母把自己背後的靠墊給抱走。


  結果才剛剛挪開,她的小身子就沒了支撐,頓時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後背都往後仰了一下。


  乳母趕緊又給小主子把靠墊給重新支上了。


  三格格伸手悻悻地摸了摸後腦勺,不由地心裏歎了口氣:自己什麽時候才能長得像姐姐們那麽大呀?


  ……


  今年過節不同過往,因為正好撞上了宮裏公主的喜事,宮裏的賞賜格外大方。


  連著幾個侍妾都得了不少好東西。


  這自然是令人喜出望外。


  於是人人感恩戴德給四福晉謝恩,兼著就是一片歡聲笑語。


  看著一屋子人跪下來給自己謝恩,四福晉心情也不錯,嘴角始終是翹著的。


  寧櫻隻照顧著孩子。


  不管福晉在上麵說什麽,隻要沒問到她,她臉上始終保持著平和的微笑。


  有福晉在的地方,她都會盡量減弱存在感。


  畢竟如今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好歹還有李側福晉和宋格格在,多少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如今除了福晉,下麵就她這麽一個有子有女有寵愛的側福晉了。


  越是人際複雜的境地,微笑和沉默反而越是百應百靈的法寶——因為微笑可以被觀察者賦予出不同的意義。


  因為不置可否,所以捉摸不透。


  因為捉摸不透,所以難知深淺。


  ……


  鈕祜祿氏人雖然在正院屋子裏,手裏卻緊緊的握著一隻白瓷小瓶——瓶裏是前些日子,福晉讓太醫給她開的藥丸子,最是補氣血。


  眼看著吃了這藥丸,氣色就被調養的越發好了,臉色紅潤潤的,像擦了胭脂一樣。


  鈕祜祿氏如獲至寶,走到哪兒都隨身攜帶,一步也不肯離。


  就連端午的茶上來,她還不忘趁著眾人不注意,送了一粒藥丸下去。


  ……


  宮裏,禦林軍護衛之中,端午的好戲正在上演著。


  端陽這日,朝中官員休沐,長輩要攜家中子弟到祠堂祭拜,婦女老幼則留在家中,整理賬目,偷得浮生半日閑。


  宮裏也是差不多,宗室命婦們未必都要進宮,皇子們則儀式一個也少不了。


  四阿哥坐在席麵上,聽著戲台上戲子們唱的咿咿呀呀,還有周圍親王貝勒們彼此間的勸酒聲。


  今兒唱的這一出戲,講的是天家父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觸動了情懷,四阿哥舉杯的時候,目光掃過去,就看見康熙十分專注地盯著戲台子上。


  他的表情時而蒼涼,時而悵然。


  上一次南巡,皇阿瑪帶了眾多兒子出去,將太子留在京城。


  但是太子樣樣主持得體。


  倘若不是背後時時抱怨、常有戾氣的話,太子其實也能算得上稱職了。


  隻是到底這幾年,直郡王太用力了。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人拚命向上,原地不動的人就反而顯得自甘墮落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皇阿瑪對太子的寵愛一點點在變少。


  現在維係著的,不過是最後一點殘存的父子親情罷了。


  即使是一國之君,也會有懷疑自己決定的時候。


  當他猶豫一件事的時候,其實這件事已經沒有太多做下去的意義了。


  因為“猶豫”的另一個同義詞就是:不值得。


  直郡王正虎視眈眈地等著:等著壓倒太子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下來。


  ……


  端午節,按照習俗,南方競舟,水花清涼,極其有趣。


  北方則騎馬射柳,飲宴賦詩,好不風雅。


  酒過三巡,宮人們便拿了串粽子上來——都是孩子掌心大小,用一根細線係著,掛在宮簷之上,年紀小一些的皇子們躍躍欲試,一個個挽弓射箭。


  若能一舉將其射落,則萬歲有賞。


  場麵頓時熱鬧起來。


  直郡王和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等人,微笑著坐在宴席旁,抬頭就看小弟弟們射箭。


  十四阿哥雖然已經娶了福晉,但到底年少,加上骨子裏又是好武的勁頭,這時候也拿了弓箭來,對準了粽子便是一射。


  他前麵是十五阿哥,射的箭都紮在米粒之上,有的跟倒栽蔥一樣,在風中飄飄的。


  宮人們登高取下,將黏黏糊糊的米粒從箭頭上抹幹淨,這才將粽子和箭都捧了上前去,呈給萬歲麵前。


  而十四阿哥則一箭破空,挾帶著呼呼的風聲,一箭就將雙排細繩同時穿過,射下了兩大串粽子。


  康熙本來是坐在席位上的,看見此情此景,伸手撐著膝蓋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就讓人去賞德妃菜了。


  德妃扶著胸口,趕緊就站起來謝,說不了幾句話便直喘,一副年老體衰、病歪歪的樣子。


  直郡王遠遠地盯著十四阿哥。


  遠處陽光下的少年一邊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將弓箭遞給了迎接上來的侍衛們。


  從背後看過去,十四弟寬肩窄腰,英姿勃發,已經可以想見將來的好身板。


  弟弟們……確實都在長大了。


  直郡王握緊了手中的酒杯,沉重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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