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逆流而上
漆黑的夜幕中，群星閃爍。
小諾曼躲藏在嶙峋的山石間，望著頭頂的星空。
一陣硫磺味的冷風襲來，他不禁挪了挪被石塊凍得冰涼的屁股。
小諾曼扭過頭，向另一塊岩石下的陰影小聲問道：「查爾斯大人，機械族是怎麼出現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他們巨大的星艦衝破亞山星外的虛空，直接降落在艾羅蘭的精靈王都之上，整座王城都被壓成了齏粉，降落時掀起的爆炸塵摧毀了王城周邊的村鎮。」
「查爾斯大人，雄鹿公國的惡魔又是怎麼出現的呢？」
老查爾斯從陰影中探出頭來，他把艾爾拉思聖典捂在胸前，皺著眉頭壓低聲音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惡魔從地獄傾巢而出，攻陷了格林漢姆矮人的地下城市，然後又衝上地面，南下毀滅了雄鹿公國。」
小諾曼輕輕點了點頭，用帶著稚氣的童聲說道：「謝謝您，查爾斯大人。」隨後他繼續躺在冰冷的山石上，晃著腳尖，望著夜空。
諾曼是碎星戰爭爆發后出生的孩子，現年只有九歲。
從有記憶起，他就被查爾斯牧師帶在身邊，在雄鹿公國破碎的大地上遊盪。
他們去過很多倖存者的聚居點，查爾斯時常會用光明法術為那些倖存者治傷，大家一起躲藏在惡魔的眼皮子底下，掙扎著活下去。
但是，聚居點被發現后，他們就不得不逃離。
這一次，又是如此。
小諾曼厭倦了逃亡的生活，他希望有一個永遠不被惡魔發現的地方，能夠讓他聽查爾斯牧師講完那些精彩的故事。
查爾斯是一個怪人，在艱難的逃亡生活中，總是隨身帶著一本厚重的艾爾拉思聖典。
人們總說牧師是強大的，但是那隻適用於帝國聖教軍或城市教堂里的牧師，查爾斯只是雄鹿公國鄉下教堂的牧師，魔力等級不過三階，只會施放一些基礎的光明法術。
不過，雖然查爾斯的魔力等級不高，但是他掌握著淵博的知識。
小諾曼生下來就在東逃西竄，過著乞丐不如的生活，但是卻從查爾斯的口中了解到了半個世界的樣子。
「查爾斯大人，」小諾曼再次開口，惹得老牧師頭痛不已，「你你再給我講一遍伊凡皇帝的故事么？」
在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中，小諾曼最喜歡聽的，就是獅鷲大公伊凡征戰沙場，建立獅鷲帝國的故事。
彷彿再聽一遍，山下那些惱人的惡魔就能被從天而降的獅鷲騎士斬斷頭顱。
查爾斯重重嘆了一口氣。
伊凡的故事是他最不願提起的。
淪陷區的倖存者沒有幻想的資格，沉湎於虛假的幻想只會加速死亡的到來。
但是自從逃離營地后，他沒有口糧滿足小諾曼飢腸轆轆的肚腹，也就只能用故事滿足他的頭腦了。
「在紀元的開始，是羅南統一了原始的各大人類王國，建立了獵鷹帝國，預言說，獵鷹的帝王之血將流傳到世界的盡頭。」
「但是在第四次月蝕戰爭期間，地獄派出了魅魔刺客趁亂屠殺了獵鷹王族，獅鷲大公伊凡與獵鷹玫芙女皇的交情世所皆知，他親率一個連隊的獅鷲騎士追尋並殺死了兇手。」
「然而，這僅僅是混亂的開始，隨著至高皇權的失落，各個公國卷進了殘酷的內戰.……」
故事能夠減輕飢餓感，聽著聽著，小諾曼的嘴角微微翹起，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空。
突然，那璀璨的星空背景中出現了一隻小妖怪的身影，撲扇著翅膀向他桀桀怪笑。
「該死的！我們被發現了！」查爾斯凝聚了一枚聖光法球發射出去，被空中飛舞的小妖怪輕鬆躲過，「快離開這！」
小諾曼渾身激靈一下跳了起來，跟著查爾斯往山下跑。
他們走下怪石嶙峋的山路，來到山谷的樹林中。
砰！
一隻長角惡魔跳到兩人面前，鋒銳的惡魔手爪和流著涎液的獠牙讓小諾曼看的直冒冷汗。
長角惡魔猛地沖了過來，查爾斯身前的聖光護盾頃刻間便被擊碎，跌坐在地上。
緊接著，山崖間又跳下兩隻長角惡魔，查爾斯不得不將光明魔力注入手杖，與圍攻而上的長角惡魔搏鬥起來
「跑！諾曼！」
「跑！」
諾曼滿臉驚恐地轉過身，渾身僵硬地邁動步伐。
他一邊逃跑一邊哭泣，骯髒的小臉上沖刷出了一條泥河。
他幼小的心靈十分清楚，以後再也聽不到查爾斯的故事了。
牧師的吼叫與惡魔的咆哮在身後的山谷間回蕩。
他跌跌撞撞，不知不覺間跑到一條湍急的山溪旁。
一群小妖怪從樹林的陰影中飛了出來，流著涎液的尖牙間傳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小孩的血肉最美味啦！」
「最美味啦！」
「最美味啦！」
小諾曼嚇得頭髮都豎了起來。
他一點一點地後退著，直到一隻腳踩進冰冷的溪水裡，便再無退路。
小諾曼的眉毛一豎，毅然跳進了湍急的水流中。
他被河流裹挾著，從山石的夾縫間跌下，被衝進一條小河。
冷冽的水流使得諾曼年幼的身體漸漸失去知覺，但他還是掙扎著，試圖游上岸。
不行。
還是不行。
在河流的一個急轉彎處，諾曼猛地撞向一塊岩石。 ……
雄鹿公國南部，一艘雪絨花級戰鬥艦輕盈的飄在河面上。
這裡河道狹窄，恐怕再大一點的船就無法進入了。
戴維船長走上船頭，他掏出一副老舊的雄鹿公國航線圖，對已經探索過的沿河地區進行標註。
這是他們北上進入雄鹿公國的第十四天。
潛行者和遊騎兵們已經外出進行隱蔽偵查，艦船停靠在這處水流稍緩的河灣中，等待著他們的歸來。
河水中數量稀少的機械造物不停地攻擊著船殼，咚咚作響，但是他們無法突破鐵處女生物裝甲的防禦，嘗試只是徒勞。
一名獅鷲騎士從天而降，懷裡好像抱著什麼東西，戴維船長立刻走上前去，赫然發現那是一個孩子！
「戴維船長，我在前方一條湍急的河流里發現了他。」騎手跳了下來。
戴維立刻將渾身濕透的孩子接過來，他叫過一名隨船的黑暗鍊金術師，進行緊急救治。
黑暗精靈法師一邊在掌中升起火焰，為男孩取暖，一邊從皮包里掏出一些紅色的煉金粉末，塞進孩子青紫的口鼻中。
很快，男孩的體溫逐漸上升，面色像喝了辣椒水一樣紅潤，猛地嗆出一口水來。
「救救.……查爾斯大人.……」
戴維船長皺緊眉頭，輕聲喚道：「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掉進河裡？」
諾曼悠悠轉醒，看著戴維的臉，驚魂未定道：「我是諾曼.……你們是誰？」
「我們是從獅鷲公國過來的救援隊伍。」
諾曼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聲音也有了更多氣力：「你們是伊凡皇帝派來的么？」
戴維眉毛一挑道：「不，我們是李燃大人派來的，你剛剛說要救誰？」 ……
老查爾斯靠在大樹下，捂著胸前的傷口劇烈喘息著。
那群小妖怪和長角惡魔漸漸逼近之時，他突然聽到了諾曼的歡呼聲。
「查爾斯大人，我帶著獅鷲騎士回來啦！」
「！？」
查爾斯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他不惜犧牲自己把惡魔拖在這裡，不就是為了讓諾曼逃脫么？
查爾斯神情凄厲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隻巨大的綠皮蜥蜴在嶙峋的山岩間躍動，小諾曼坐在黑暗精靈騎士的懷裡，遠遠地向他揮舞雙手。
綠皮蜥蜴興奮地呼嚕著嗓子，在崎嶇的山地間如履平地。
天空中響起一聲嗥鳴，四隻獅鷲俯衝掠過，銳爪兇狠地撕開長角惡魔的胸膛。
一旁的樹林中驟然衝出六七道陰影，黑暗精靈潛行者兇狠地屠殺著驚聲尖叫的小妖怪。
戴維船長來到查爾斯跟前：「查爾斯先生，你還好么？」
查爾斯忍受著魔力枯竭的眩暈和傷口傳來的疼痛，輕輕靠在樹榦上。
「我還好，只要恢復一些魔力，就能慢慢治療自己，」查爾斯氣喘吁吁地看著面前的中年人，「你們是哪個營地的？我可從來沒聽說雄鹿公國有黑暗精靈的蹤跡。」
「我們是獅鷲公國星風領的北上救援隊伍，」戴維正色道：「小諾曼幫我們救下了你，你是否知道其它倖存者營地的消息？」
」當然.……」老查爾斯暢快地笑道，「這裡還有很多倖存者的營地！」 ……
搖晃的船艙中，李燃坐在昏黃的魔晶石燈前，閱讀著一份藍靈送來的密信。
「第一批十艘雪絨花級戰鬥艦已經進入雄鹿公國和烏鴉公國的交界地帶，我們為每艘船配備了獅鷲騎士和蜥蜴騎兵，那些綠皮大蜥蜴可以在崎嶇的山崖間快速行進，比戰馬更適合此次搜救行動。」
「經過近一個月的行動，喚龍港接收到了312名北方難民，馬倫大執政官已經聯合各部門制定了詳細的難民安置方案。」
「根據前線的反饋，淪陷區的倖存者人數遠超我們的想象，目前行動剛剛展開，預計未來獲救撤回星風城的倖存者會越來越多。」
「李燃大人，您的救援計劃取得了圓滿的成功，我們會繼續增派人員和艦船，並且根據北方淪陷區的形勢隨機應變，最後，希望星風艦隊和您的落錘鎮之旅平安順利。——獅鷲之爪戰團長杜威、星風之影首領暗刻、艦船指揮所、喚龍港造船廠負責人波頓。」
李燃對北上救援計劃的成果十分滿意，他將密信放在桌上，轉過身從舷窗向外看去。
轟！轟！轟！
船艙劇烈的晃動著，星風艦隊進行了又一輪的齊射，他們遇到了新一輪敵人。
寬闊的伊拉河河面波濤翻滾，大量機械族水下造物持續攻擊著船底，天空中的獅鷲反潛編隊呼嘯而過，將深水炸彈擲入水中。
一陣巨大的浪花翻捲起來，密密麻麻的機械族殘骸浮上了水面。
受益於不斷改進的鐵處女生物裝甲，以及強力的獅鷲反潛編隊，水下機械族對艦船造成的損傷微乎其微。
李燃將視線移到河岸上，一支數量龐大的機械獸地面部隊正試圖衝擊靠岸的艦隊。
七十二台艦載弩炮齊聲怒吼，機械獸還未衝到河邊，便被轟擊的七零八落。
在地面的攻勢受阻后，一群能夠飛行的仿生機械造物試圖從半空中發起襲擊。
李燃的目光中泛起期待。
在喚龍港造船廠和黑暗鍊金術師的努力下，新出廠的暴風雪級護衛艦全部對艦載弩炮進行了改裝。
新型號的艦載弩炮將最大射角提高到了50°，使它可以仰向天空，進行近距離的防空射擊。
加裝延時引信的爆裂弩矢可以在發射數秒后爆炸，艦船的指揮官通過預判，可以利用連片的空爆封鎖某一處空域。
這是驗證爆裂弩炮防空性能的良好契機。
轟！轟！轟！
密集的爆裂弩矢飛上天空，瞬間製造出一團團黑色的爆炸雲。
機械族的飛行單位如同自己衝進空爆區，紛紛化作零散的部件，在李燃的舷窗外下起了一場機械雨。
戰火漸熄，李燃兀自坐在船艙中巋然不動。
在他們進入機械族的佔領區后，這樣的戰鬥每天都會發生一次。
目前還沒有哪場戰鬥，需要薩琳娜、白月、緹婭以及艦載兵團同時參戰。
賈米爾擁有豐富的艦船指揮經驗和獅鷲騎士作戰經驗，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的聯合艦隊指揮官。
這些平淡乏味的遭遇戰，無需李燃出馬，賈米爾就可以調度艦炮火力和獅鷲轟炸小隊妥善應對。
六艘暴風雪級護衛艦在寬闊的河面上保持縱隊陣型，揚起巨大的三桅風帆緩緩加速，向著公國南部的落錘鎮繼續行駛。
李燃安心地呆在船艙中，享受著來到惡狼公國以來難得的休憩時光。
他望著舷窗外滿地狼藉的機械族屍體，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紅茶。
在這裡，他無需使用偽裝面具隱藏自己的身份，整支艦隊都是來自星風領的可靠船員和戰士，他也無需在開拓區的貴族和公會領袖面前，成為「星風之主」，對眼前的一切小心翼翼地進行欺騙和籌謀。
李燃的努力迎來了回報。
就像一個常年出差在外的男人回到溫暖的家中，登上星風艦隊的旗艦后，他終於可以稍稍放鬆自己的神經，享受難得的寧靜。
舷窗外的天空越發陰沉。
碎星軍團撕裂了大地，無數山川破碎，河流易位，亞山原有的生態和時令被徹底打破，人們無法得知一個季節將持續多久。
今年的深秋氣候格外漫長，預示著接下來的寒冬將更為嚴峻。
李燃喝了一口熱茶，再次向外看去。
一片雪花打著旋，貼著舷窗飛舞而過，融化在河中漂浮的機械族屍體上。
這是今年的第一枚雪花。
凜冬已至。
暗影中的獵人已經提前備好毛皮和獵槍，靜靜地等待著狂獵之夜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