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風色軌跡
杜威在干硬的草席上醒來。
喉嚨干癢,頭痛欲裂,他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連日的勞作和飢餓掏空了他的身體,寒風透過單衣侵襲著五臟六腑,不知名的疾病在奴隸營內傳播,很多人都發起了高燒。
「快起來!你們這些賤種!」
監工比所有人起的都早,一大早上就揮動皮鞭,驅趕奴隸們前往礦場。
杜威拖著疲憊的腳步跟在奴隸隊伍的後方,一邊思考著鬥爭形勢。
塔倫嘉德的人類倖存者階層劃分十分明顯。
最下層的奴隸群體分為奴隸和監工,中層是墮落人類組成的惡魔之子戰團,最上層則是受到塔倫嘉德惡魔統治者信任的委任管理者。
實際上,那些耀武揚威的監工也是奴隸,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取得了墮落人類的信任,甘願幫助其壓榨同胞以獲得保護和特權。
這些監工在取得進一步的信任后,將獲得晉陞,有機會加入惡魔之子戰團,或接受惡魔轉化儀式。
杜威原來的主人科克就是這樣的一個幸運兒,前不久剛剛擺脫奴隸身份,受到拉里克大教長的召見,接受了惡魔轉化儀式。
臨走前,他好言好語地為杜威介紹了他的經驗。
受到惡魔統治者信任的最高管理者共有三人,他們分別掌管著不同的職權,想要在這個體系中獲得晉陞,就必須要獲得他們的關注和欣賞。
第一位,是開啟災禍的罪魁,奧希斯團長。
碎星戰爭期間,獅鷲大公伊莎貝爾率領公國主力軍隊前往約維克參加決戰,塔倫嘉德僅僅留下一個守備團防守,並由學者溫德大師作為政務顧問,在她離開期間代為管理公國。
奧希斯就是這支守備團的團長。
他面貌醜陋、油膩而且猥瑣,溫德大師曾評價他「阿諛奉承的本事無人能及,沒有被派往參加決戰只是因為他是最無能的那一個。」
但無人能夠提前想到,奧希斯還能犯下更褻瀆的罪惡。
在約維克兵敗,惡魔大軍兵臨塔倫嘉德城下之際,他親手殺死了曾羞辱他的溫德大師,大開城門,使得惡魔不耗一兵一卒便佔領了塔倫嘉德。
賣國求榮為他帶來了榮華富貴,惡魔領主將最為美麗的魅魔賜給他,並將獅鷲王族世代相傳的精鐵之羽長劍賞賜給他作為佩劍。
第二位,是大教長拉里克。
他原本是大教堂的下級神官,惡魔屠城使他信仰崩潰,背叛了艾爾拉思,轉而在奴隸營傳播惡魔信仰,他對混亂之龍鄂加斯的狂熱信仰獲得了惡魔領主的欣賞,於是將他從奴隸攫升為大教長。
第三位,便是惡魔之子戰團長菲利普,在奴隸們口中,菲利普為人和氣,雖然負責領導墮落人類,但曾不止一次的和奧希斯和拉里克起爭執,要求改善奴隸們的生存條件。
科克傳授了一番如何從奴隸成為監工,最終獲得晉陞的經驗后,便將杜威賣給了奴隸營最大的監工漢尼拔。
杜威在腦海里整理著有價值的情報,渾渾噩噩地跟著奴隸們來到礦場,渾渾噩噩地拿起鋤頭,開始敲擊礦石。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亂聲,就連監工漢尼拔都跑過去看熱鬧。
杜威也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事發地點,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
惡魔之子運來了一隻神奇的生物。
他看上去像是山裡的鐵脊狒狒,在經過惡魔化的儀式后,體型堪比最強壯的獸人。
他瘋癲的揮舞著礦鎬,硫磺礦石在巨力的作用下大塊崩落。
這樣的一隻轉化惡魔,與人類奴隸相比,效率可以提升幾十倍。
最為怪誕的是,可能因為狒狒沒有足夠的智商進行勞動,所以,一隻人類的腦袋被拼接到了狒狒的脖子上。
當惡魔轉過頭時,杜威大驚失色。
那顆拼接上去的人頭,竟然是科克!
滿面鮮血的監工頭子神色瘋狂,眼睛里泛著混沌的光,嘴裡泛著白沫,不知在嘟囔什麼。
顯然,經過惡魔轉化儀式后,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只知道勞作的強大惡魔機器。
一名身穿猙獰紅色法袍的牧師和一名騎士站在一邊,興味盎然地考察著實驗結果。
牧師身材瘦削,眼窩深陷,他興奮道:「菲利普團長,你提供的實驗材料非常合適,它有著對鄂加斯深入骨髓的信仰。」
菲利普滿意的點了點頭:「拉里克教長,您真是謙虛了,還是您的惡魔轉化儀式進行的比較成功!」
「哪裡哪裡,惡魔之子辛辛苦苦在山脈里搜尋,為我捉來這麼多鐵脊狒狒,怎麼說這項實驗也該有所進展了,」拉里克大教長侃侃而談,「菲利普團長,接下來還是要辛苦戰士們。」
兩人在歡聲笑語中離開了礦場。
在他們身後,奴隸和監工們陷入了巨大的驚懼之中。
為什麼,原本得到晉陞的監工科克變成了這副模樣? ……
這天夜裡,杜威在牆洞里發現了一張新的紙條,還夾帶了一根能夠用於書寫的炭條。
皺皺巴巴的紙條上寫了很多字:
你好,信使先生。
很高興拉里克沒有將你們趕盡殺絕,我們還能夠向外傳遞信息。
我生活在墮落人類的群體里,正處於高度的監視之下,我現在能做的,只有趁著巡查的機會,通過這個小小的牆洞跟你聯繫。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至關重要。
經過數年的嘗試,在殺害了無數奴隸后,拉里克的惡魔轉化實驗成功了。
他將人和鐵脊狒狒嫁接在一起,創造出了一種嶄新的獸型惡魔。
惡魔領主最近前往了謝爾戈,在他返回前,拉里克將對奴隸營展開血腥行動。
他打算將剩餘的人類全部轉化為他最新實驗成功的獸型惡魔。
這將極大地增加硫磺礦的產量,他想要以此表現自己的才華,以討好惡魔領主。
塔倫嘉德的人類將迎來末日,獅鷲之爪必須放手一搏。
請你立刻將該消息轉交恩貝托團長,請他們考慮可執行的行動計劃,並將他們的回復向我告知。
——「血酬」
第二天,硫磺礦場上。
杜威偷偷來到一棵巨大的哨兵樹下。
「啾!」
一隻藍白相間的小鳥突然從枝葉里探出頭來,看到杜威后興奮地叫了一聲。
「噓——小聲點藍靈,這可不是星風城,到處都是惡魔的眼線。「
杜威將寫好的紙條塞進絨毛下的信筒,輕聲叮囑道:「小傢伙,一定要把它送給尤里卡,記住了么?」
藍靈側了側腦袋,似乎無法理解杜威說的每一個字眼。
杜威搖了搖頭,把這隻藍鳥粗暴地塞進枝葉里,為了防止其他人起疑,迅速回到了礦場崗位上。
真是難以想象。
尤里卡無意間撿到的藍鳥竟然如此聰慧,稍加訓練便能夠在兩個固定的地點間進行遠距離傳信,這大大降低了情報輸送的難度。
只是,這隻嬌生慣養的鳥兒,似乎無論在什麼情境下都有些過於調皮。
除了尤里卡,它幾乎不買任何人的賬。
啪!
杜威背後傳來撕裂般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監工漢尼拔甩掉皮鞭上的血珠,怒吼道:「不要鬆懈!今天的產量如果比昨天要少,我就扒了你的皮!」
礦場一角的哨兵樹上,藍靈微微探出頭來。
散發著魔力的眼睛看到了一切,它趁著惡魔之子不注意,撲棱一下飛上高空。
鳥兒掠過樹梢,攀上山峰,在污濁的大地和燃燒的村莊上空飛過。
一支支惡魔軍隊在大地上製造著更多的混亂和殺戮,墮落人類則利用他們對人類的了解製造著更多的傷害。
一片林間空地上,一名受傷的獅鷲之爪遊騎兵緊張地靠在戰馬的屍體上。
他抽出一把從星風城領取的精鋼長劍,與面前的惡魔之子對峙著。
墮落人類哈哈大笑:「兄弟,很幸運你遇到的是我,不會直接殺死你,跟我回塔倫嘉德吧,說出偽神走狗恩貝托的位置,我們一起接受光榮的晉陞,成為地獄騎士!」
年輕的遊騎兵怒啐道:「恩貝托會用你的罪惡靈魂為亡者洗刷冤屈!」
墮落人類冷哼一聲,打算召喚援軍。
突然,一隻藍色的鳥兒從天而降,銳爪深深嵌入惡魔之子的眼眶,摳爛了眼珠。
慘叫聲中,遊騎兵果斷髮起了突襲。
精鋼長劍從板甲的縫隙間切入,捅爆了墮落人類的心臟。
他欣喜地看著那隻藍鳥漸漸升入高空,他無法大聲呼叫,便輕輕揮手道別。
天空中,藍靈厭惡地甩了甩腳爪上的粘液,繼續專註於眼前的飛行。
秋天的天空原本應該高遠而遼闊,但惡魔盤踞的地區,就連烏雲都會顯露出混亂的緋紅。
藍靈小心翼翼地躲過一團風暴雲,冰冷的氣流親吻著它的羽毛。
經過一段時間的飛行后,它漸漸降低高度,風靈平原上空掠過一條歡快的精靈。 ……
星風城城主府。
尤里卡正在戰爭大廳整理文件,突然,一連串的啾啾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
砰!
一團藍白絨球穿過打開的落地窗,像出膛的炮彈般扎進尤里卡的懷裡。
「啾啾啾啾啾!」
尤里卡輕輕撫了撫藍靈,隨即拆開信筒,快步來到李燃身邊。
「領主大人,杜威發來了情報。」
李燃從報告中抬起頭,將紙條攤開查看。
漸漸地,李燃眉宇間泛起憂色。
「尤里卡,生物裝甲的試驗進度怎麼樣了?」
尤里卡彙報道:「黑暗鍊金術師在鐵板上培育鐵處女的一期試驗已完成,他們發現這種特殊的蕨類雖然可以在多孔隙的岩石上紮根,汲取土元素,但是卻無法在緻密的金屬上生長,為了在金屬船殼上大面積移植,他們正在尋找一種讓鐵處女在船殼上生長的解決方案。」
「來不及了,」李燃深深地皺起眉頭,「塔倫嘉德的人類有難了。」
尤里卡的心揪了起來,「您說什麼?」
李燃不知不覺間掐斷了筆桿,他低沉道:「邪教頭子拉里克想要把所有人類都轉化成獸型惡魔,這項計劃將在幾周內得到實施,我們來不及等到暴風雪號完工,從開拓區獲取支援了。」
尤里卡道:「可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和塔倫嘉德相比,那裡還有數十萬的惡魔駐軍。」
李燃輕聲道:「現階段我們確實無法直接進攻,尤里卡,請讓恩貝托團長過來,我需要和他商量一下。」
「我立即通知恩貝托。」
當晚,獅鷲之爪的戰團長風塵僕僕地踏進戰爭大廳。
李燃將杜威發來的密信交給恩貝托。
這個飽經滄桑的硬漢擔憂道:「解放塔倫嘉德的人類是獅鷲之爪的使命,也是存在的意義,我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憑什麼呢?恩貝托,」李燃冷靜的聲音響起,「我們憑什麼呢?憑藉手中的這數千人馬,去進攻塔倫嘉德的大軍么?」
恩貝托握著密信的手在微微戰慄,他低沉道:「如果到了那一步,我會獨自率領獅鷲之爪的戰士,向塔倫嘉德進軍。」
李燃忍不住道:「恩貝托,我理解你的衝動,但我們不能做那樣的蠢事,更不能拿星風領的存亡開玩笑,」他直白了當地指出問題所在,「如果塔倫嘉德發現了我們的存在,那一切就都完了,我們將失去最後的根據地,只能在荒野上等死。」
壁爐里的木柴發出輕微的爆裂聲,火光照不透恩貝托臉上的陰影。
良久,李燃輕輕問道:
「那位混入墮落人類的內線是否足夠忠誠。」
「您是指『血酬』?抱歉,我們尚未得知他的身份,」恩貝托粗著嗓子說道,「在塔倫嘉德,所有的內線都隱秘行事,因為只要有一人暴露,整個情報網就將面臨清算,我認為血酬是值得信任的,不然也不會將如此重要的情報冒險傳遞出來。」
「恩貝托團長,我們有必要進行一場隱秘行動,」李燃一字一句道,「我們能否秘密的將塔倫嘉德奴隸營中的人類解救出來?或者說,我們能不能在塔倫嘉德進行一次大撤離?」
恩貝托眼前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他苦澀地說道:「在數十萬惡魔盤踞的心臟地帶,秘密撤離上萬人,這聽上去不可能完成。」
「我們別無選擇,不是么?」
李燃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酷,他似乎又回到了進攻靈魂之井的那個關頭。
「我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這片群狼環伺之地求生,我們被迫在道義和生存之間做出選擇,如果有誰支持讓這上萬人默默無聞地死去,你一定會狠狠地給他一拳。」
「我是一個單純的人,捨身成仁還是苟且偷生,這兩個選擇我都不要,」李燃的聲音斬釘截鐵,「如果惡魔非要把我們再一次推向生死賭局,那就讓我們把整個星風領壓上,去贏得這些帝國子民的性命,然後,再讓惡魔品嘗我們的怒火!」
恩貝托明白了李燃的決心,眼神堅定道:「我相信您的判斷,並且全力支持您的決定,塔倫嘉德情況複雜,我建議與那位『血酬』充分交流,讓他知道我們的存在,並且直接向他詢問這項計劃的細節。」
「當然,」李燃肯定道,「作為身處敵人心臟的人,這件事的成功率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