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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大明報特刊文,此輩真小人也!

  這幅照片上是一個夯土邊墩,並不大,直徑不足百步的那種。

  其外牆上布滿了箭簇、鉛彈、炮彈留下的痕迹,一些地方還掛著斷裂的羽箭,還有的地方塌陷,讓人很容易想象到當初這裡經歷了一場多麼慘烈的戰鬥。

  照片底下配有一小行文字——『甘肅鎮夷所毛目頭墩,出長城三十三里』。

  在其旁邊,是大明報主記者,也是如大明新聞界相當有名的記者梁孟昌所寫的一片白話文章——《我的什長我的什》。

  白話文章如今已經成為了大明文壇的新寵,別說唐大陶這樣的年輕人,便是一些有秀才、舉人功名的傳統文人,都在評閱、學習白話文。

  所以,唐大陶當即就找了個路邊茶攤,閱讀起這篇《我的什長我的什》來。

  文章是以甘肅衛戍軍新任什長張二全的視角、口吻來寫的。

  在瓦剌人進犯鎮夷所前,張二全還只是毛目頭墩的一個普通士卒。那一戰過後,他就成為什長了,目前負責帶著一什衛戍軍輪戍新毛目頭墩。

  能一下子成為什長,非止是張二全在那一戰中立過功——根據張二全所說,那一戰他確實殺了好幾個虜騎,但最大的功勞應是向後面的墩台及石垣堡報信。

  他功勞確實不小,調到邊防軍中都能任個什長。

  但他卻堅持留在衛戍軍,繼續輪戍毛目頭墩。為的,便是陪伴他犧牲的九位同袍。

  文章中,張二全用彷彿尋常人聊天般的口吻,一個個的介紹這九位同袍,並且還在旁邊配上了一幅幅毛目頭墩內部景物以及周邊隔壁、沙漠的照片。

  所以,這篇《我的什長我的什》字數很不少,佔據了報刊近兩頁!

  也是此時,唐大陶才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二月初二,並非大明報發刊時間。

  他再翻到報刊封面一看,果然瞧見一行醒目的鮮紅字體:為紀念犧牲的邊防將士,今日特刊!

  他又翻到報刊後面幾頁,發現果然都是跟鎮夷所那一戰有關的內容。正如封面所言,這是一期特刊,所以才沒遵循五日一刊的習慣。

  接著,唐大陶開始細看這篇文章——

  「為了方便在邊墩值夜,額們什將什長外的九名士卒,包括伍長在內,分為了三組,輪流上墩牆值守。

  先說額這一組吧,除了額之外,另外兩個是齊三元、萬大貴。

  大貴和額一樣,都是土生土長的甘肅人,據說祖上是洪武年間從山西洪洞大槐樹遷徙過來的。

  大貴二十三歲,卻已經當了五六年的兵。以前經常吃不飽飯,人長得瘦黑顯老,看著像三十來歲的人。

  但被選拔為衛戍軍后,待遇提高很多,軍餉也足額發放,日子就一下子好過起來。

  聽說家裡已經給他說上了媳婦,就等著來年結婚。大貴最喜歡的就是說她媳婦多俊了,實際大伙兒都知道,他根本就沒見過那個姑娘···」

  「齊三元是陝西延安府人,原本是榆林鎮邊軍,後來因為常年領不足軍餉,家裡老娘餓死了,媳婦也跟人跑了,他一氣之下就做了逃兵,後來加入了闖王的隊伍。

  在闖王手下,他一直跟著李過將軍,四處征戰十數年,最初是想打出一個好日子來,可後來就不知道是為甚而戰了。

  齊三元有三十五歲了吧,老婆跑了后就沒再想過娶媳婦。平日里最喜歡吹噓他經歷過的那些驚險戰鬥,以及炫耀他滿身的傷疤。

  只是有時候說多了,又會突然的沉默一會兒,道:可惜啊,這些傷疤大多數都是和官軍打仗留下的,而不是打清虜、北虜留下的。

  額知道,什里對現在衛戍軍日子最滿意的就是他了,因為經歷的太多,他知道如今的好日子多麼難得。

  也因此,齊三元雖然平時像個兵油子,不著調,可是每當上墩牆駐防,都很用心。

  對了,他最擅長的打發虎蹲炮,當日瓦剌人進犯,我前去報信之前,五十個瓦剌偵騎進攻,起碼有十幾人被他用虎蹲炮打死的。

  可惜,我沒能跟他一起參加後面的戰鬥,不知道後面面對數百上千的瓦剌騎兵,他又用虎蹲炮轟殺了多少,也許有一隊人也說不定···」

  在這篇張二全口吻的文章中,當時駐守毛目頭墩的衛戍軍將士每個都變得鮮活無比,躍然紙上。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放之全軍,卻又普通無比。

  他們有一些優點,卻也有不少缺點;他們也怕死,也經常想念家人,但卻不畏懼戰鬥。

  這種普通的、鮮活的形象和傳統忠君報國故事中,英雄人物的完美形象很不一樣。

  唐大陶讀著讀著,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心裡很堵,竟然產生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張二全最後一個介紹的是他的什長邱虎威。

  「什長名字很唬人,可實際上卻是全什個子最矮的一個,人還黑瘦黑瘦的。

  據說當初他之所以取『邱虎威』這個名字,就是因為能唬人,能讓上官注意到。

  什長是河南人,原來也是官軍,後來在河南跟了闖王。

  加入新軍,成為衛戍軍什長后,他最喜歡的就是坐在伙房喝茶,或是天氣好的時候在墩牆上喝茶。

  說是如今軍中生活太好了,吃的油水有點大,喝茶解膩養生。

  額其實也覺得如今軍中生活太好,像額,成為衛戍軍后,竟然比以前重了一二十斤。

  在邊墩這邊,額們一天三餐,最差也能吃到鍋盔饃。額們甘肅軍糧廠鍋盔饃油鹽給的那叫一個足,據說還給了糖呢。」

  在張二全的訴說下,邊墩衛戍軍的主食鍋盔饃似乎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可在旁邊卻配了一張照片,上面一個衛戍軍將士,正在漫天風雪的背景下,開心笑著用小鐵鎚在石砧上砸一個有點金黃色的鍋盔饃。

  下面配有一行解說文字。

  『今天很有幸吃到了甘肅衛戍軍的鍋盔饃,這饃在十一月底的風雪中變得無比冷硬,從邊墩牆頭扔下去,能砸得人頭流血。

  每天負責伙食的士卒都要提前用鐵鎚將鍋盔饃砸爛,放水中煮至少半個時辰,等它成了面湖,才適合入口。』

  然後下面又配了一副鍋盔饃煮的面湖湖照片,黏湖湖、灰灰的一鍋。

  如今大明能看得起報紙的人,生活條件已經算不錯了,看著這樣的一鍋麵湖,很難有胃口。

  唐大陶便是如此,所以,他很難想象,在衛戍軍將士心中,這就竟然是難得的美味。

  由此可見,新軍待遇雖然提升很多,但戍邊將士生活仍比較苦,很不容易。

  介紹完了什長邱虎威,這片長達萬字的白話文也接近結尾。

  在文章的結尾,又以張二全的口吻道:

  額跟什長他們雖然只同袍半年,但已經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所以當初額是很想留下來陪他們一起戰鬥的,甚至做好了一起戰死在毛目頭墩的準備。

  但什長卻命令額去向後面的墩台及石垣堡稟報瓦剌人大舉入侵的消息,因為當時額是什中對這一帶最熟,騎射最好的士兵。

  額開始並願意去,想要留下。

  什長卻告訴額這是軍令,又說,『張二全,你如今領著足額的軍餉,就得擔當起將士保家衛國的責任。難道你想看到瓦剌人越過邊牆劫掠甘肅的百姓嗎?』

  聽了這話,額便領著軍令離開了。

  因為額們加入新軍接受訓練時,要背誦的第一條軍令,便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

  如今,什長他們都犧牲了,額沒有去邊防軍,而是選擇成為衛戍軍什長,帶著九個士卒繼續輪戍毛目頭墩。

  為的便是陪什長他們繼續戍守毛目頭墩,一起盡額們身為大明將士的天職···

  這篇《我的什長我的什》到此就結束了,但在報刊第二頁的後半頁,卻又有報社提舉柳如是的親筆評論——

  「去年九月,我大明報刊登了甘肅鎮夷所衛戍軍將士一百多人死守墩台,盡數犧牲的新聞后,竟然有些人出言質疑,覺得一百多人盡數戰死,無一投降瓦剌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這些人大概是『以己度人』才會如此想。

  他們貪生怕死,他們為了苟全性命可以不顧責任,不顧鄉親百姓,直接向敵人屈膝投降,便以為衛戍軍將士定然也有不少如他們一般貪生怕死、不忠不義、不負責任、不愛鄉親百姓之輩。

  卻不知,在這些犧牲衛戍軍將士心目中,他們在那些必定要被攻破的墩台死守,只是為了盡忠職守,為了對得起那份軍餉、待遇,為了保護邊牆后的大明百姓而已。

  這個要求在犧牲的衛戍軍將士看來並不算高,甚至可是說是本分。

  然而,什麼時候,連做到本分之內的事,都被人認為是不可能,甚至被人懷疑是否真的做到了呢?

  這些質疑邊防軍將士犧牲之事的人,難道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此輩真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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