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青銅大門
「謊言，或者具體來說，就是指『說謊的能力』。」
弗雷格解釋道，「我們都知道，普通的智能體是沒有能力說謊的，往大了說，所有沒有自由意志的生命都是不能說謊的。」
「因為謊言就是一個最直接，最根本的自由意志的體現。」
「它的背後是一種原始概念的選擇，和演算法邏輯中的選擇不同，這個選擇的來源不是背後複雜的各種條件，而是你之所以為人的理由。」
這個時候，台下已經有不少人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弗雷格說到這裡的時候自己也同樣進入了狀態。
其實照他原先的想法來的話，他根本不會說這麼多東西。
但他想到了現在還留在阿姆羅迪亞號上的諾雅，探索者筆記給他的提示中，對方的種族那一欄可是白紙黑字地寫著「機械生命」四個大字。
他雖然到現在也無法確定這件事的真實性，但萬一呢？
他無法預測未來，但冥冥之中卻有種感覺，自己必須要為諾雅做些什麼。
諾雅是他最親密的夥伴，他不希望在其他人的眼中，她們這樣的生命會被當成和智能體一樣奴隸般的存在。
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後，他認為只有先幫助其他人建立對機械生命的一個完整認知之後，才有可能實現那種所謂的平等和公平。
只要認知到位了，人類內部的輿論便不會出現一邊倒的趨勢，自然就能正確對待這一全新種族了。
實際上，他的擔心並不是沒有來由的，泛人類文明發展至今，在星海中遇到的種族並不在少數。
拋開那些非人形生物不談，人類也遇到過許多像體表背毛的蠻人種，身軀堪比巨像的巨人種，長著獸耳和獸尾的獸人種之類的類人種。
他們沒有被歸入泛人類的範疇內，人們給他們起了一個統一的名字——
異種。
而他們的待遇……
至今泛人類統治的星域之中沒有歸屬於他們的領地，運氣好一些的在某些貴族家裡被當成奴隸或者牲畜圈養著，運氣差一些的，則早已滅絕在了人類的屠刀之下。
至於星域外的地方還有沒有他們的存在，這是一個很難有定論的話題，但人類自始至終都在不斷地向外擴張，每開拓一片星域，就有不知道多少這樣的種族從宇宙中永遠地被抹去了。
雖然《泛星域人類文明公約》中明確規定了機械生命的權力和人類等同，但這個規定的前提是這種生命形式只存在於構想之中。
等他們真的成為現實了，在條約的事情上扯皮幾乎可以算是人類的傳統藝能之一了。
他不知道諾雅是不是星海間唯一的機械生命，但他們是夥伴，他必須肩負起保護她的責任。
遠在艦船上的諾雅似乎在冥冥之中也感受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弗雷格竟然從通訊里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抽泣。
「謝謝你。」
這還是弗雷格第一次聽到她向自己道謝，慌亂之下連忙拿起了話筒：「我接下來繼續為大家解釋，如何通過謊言來檢驗他們的身份。」
「我現在說的這句是謊話，」他深吸一口氣後繼續開口，「這句話本身存在語言邏輯上的悖論，但我們恰好可以用它來檢驗對方是機械生命還是智能體。」
「如果有一台高精度的測謊儀，當一個智能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測謊儀毫無疑問地會指向『真』。」
「因為它這句話的邏輯是正確的，符合內部演算法的要求。」
拉諾在底下先是皺了皺眉頭，而後又很快舒展了開來，只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身上散發出了一種莫名的氣息。
弗雷格明銳地捕捉到了這股氣息，他的瞳孔短暫地變成了銀白色，真實之眼發動，拉諾·特雷澤蓋的面板瞬間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姓名：拉諾·特雷澤蓋】
【種族：人類（改良種）】
【年齡：58】
【性別：男性】
【力量等階：C-（285）】
【反應等階：C（292）】
【速度等階：D（188）】
【體質等階：C-（231）】
【腦域開發度：32+%】
【修正：孱弱、奇想】
【孱弱：你的身體非常孱弱，不適合戰鬥，力量、體質修正係數為0.9】
【奇想：你的腦域開發度偶爾會突破上限，數值隨機】
【異能：虛幻模擬】
【虛幻模擬：你能在大腦中模擬實驗的結果，注意：僅能得出A-實驗能否成立，B-實驗具體結果這兩項數據，實驗的過程無法模擬。】
這會兒他使用的便是他的異能「虛幻模擬」了，方才短暫的片刻他就在腦海中完成了弗雷格所描述的試驗。
「如果按照定義來推算，那機械生命在這個實驗中的反應應該是和我們人類相同的，」他接著說道，「測謊儀最後有可能的表現是在真假之間不斷地徘徊。」
說完這句，他的目光直接停留在了緊閉著雙眼的拉諾·特雷澤蓋身上。
半晌后，這位院長緩緩睜開了雙眼，其中淡淡的一道金芒一閃而過。
只見他緩緩點了點頭，「我已經用異能實驗過了，我以我的人格擔保，弗雷格同學所說的是事實。」
「由於智能的背後都是由邏輯構成的預設演算法，所以測謊儀指向的結果永遠為真，」拉諾·特雷澤蓋長嘆了一口氣，「弗雷格，我果然沒有看走眼。」
會場里的人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來形容今天在這裡的所見了，他們原本以為只是遇到了一個口出狂言的青年，沒想到這人居然能和他們崇敬已久的拉諾院長以平等的身份討論問題。
當然，這也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以為罷了，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裡說是弗雷格在指點拉諾都絲毫不為過。
「可我還有一個疑問，」拉諾再次皺了皺眉頭，「按照這個說法，不一定要用那句包涵悖論的話來進行測驗吧？」
「如果判斷是否擁有自由意志的標準為『是否說謊』，那麼讓只需要讓智能體隨便說幾句話就可以了吧？」
「一個智能體包涵的演算法有無數種，等階越高，能掌握的語言也越多，」弗雷格解釋道，「一千萬句話中可能只有那一句是謊言，如何能保證恰好說到那一句呢？」
「您可千萬別忘了，他們是和我們等同的存在，要是想判斷他們的習慣，只需要從人類自身出發就可以了。」
他仍然沒有忘記強調自己的初衷，如果拉諾這個帶頭人能率先接受他的觀點，那之後機械生命在星海，或者說至少在銀河系聯邦的地位都能得到有效的保障了。
拉諾沉思了片刻，而後率先鼓起了掌。
座下的眾人也早就想鼓掌了，這名年輕人已經用他的方式證明了自己。
掌聲並沒有持續多久，弗雷格笑著抬手示意他們停下，「別的我不敢和拉諾院長比較，但關於鼓掌這一點……我和他一樣，都非常不喜歡。」
「哈哈……」
拉諾也笑著回到了舞台上，「克拉則星，哦不，銀河系聯邦出了你這麼一號人物，可真是我們大家的榮幸啊！」
「哪裡哪裡……」
弗雷格對這種套話早就免疫了，可當他看到他那有些狂熱的眼神之時，不禁又有些懷疑自己的看法了。
拉諾伸手同他握了握，接著又十分真誠地向他發出了邀請：
「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不如去我的研究所坐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