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個人與全局
伊恩所在的重裝千人隊在第十八戍守軍團的衝鋒序列中是處於靠前位置的,但不是排在最前面的。
再加上他們全身的重甲,使得他們衝鋒的速度並不快,甚至被衝鋒序列排在他們後面的輕裝千人隊給趕超了過去。
這讓這些被熱血擊昏頭腦的重甲士兵們非常著急,有一名體格異常高大的重裝戰士甚至直接脫離了隊形,獨自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想要超過那支輕裝千人隊,甚至想要加速甩開身後重甲千人隊,只不過他的這般逞個人英雄的舉動,並沒有換來他所在中隊的中隊長的讚賞,反而被他所在中隊的中隊長呵斥了一頓后,灰溜溜的回到了重甲千人隊的隊伍中。
軍隊是一個非常複雜矛盾的存在,一個為了守護而行使殺戮的存在,是一個既需要英雄主義的鼓舞,又不需要英雄主義來破壞規則的地方。
伊恩則老老實實的待在重甲千人隊的隊伍里,跟著前面那名士兵的腳步,不緊不慢的奔跑著。
自從伊恩衝進這片戰場后,噠噠的聲音就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從未停息過。
伊恩並不知道這種「噠噠噠」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也不知道這種聲音代表什麼意思,不過他也並沒有在意,只不過這種聲音聽的時間久了,他就感覺產生了一陣恐懼的情緒,因為那種聲音就像惡魔的在耳邊低語,那種聲音好像能觸發他心裡的恐懼一般,好在他是經過多年軍事訓練的,早已經練就了堅韌的神經,這讓他很快就克服了心裡的恐懼。
很快,伊恩所在的重裝千人隊在不知不覺中就衝進了黃金要塞的攻擊範圍,只不過現在黃金要塞城牆上的屠殺者作戰機器人並沒有空去理會他們這群距離稍遠、行動緩慢的人形標靶,因為在這群行動緩慢的人形標靶之前還有許許多多的目標。
奔跑中的伊恩只覺得腳下突然一軟,似乎踩進了鬆軟的泥坑裡一樣,好在6級戰士強橫的體質,並沒有讓他出現身體失去平衡的狀況,他只是身體微微一晃就恢復了奔跑的節奏。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伊恩低頭看了一眼地面。
看完之後,伊恩就後悔了。
因為現在他們前進的地面上到處都是血水、碎肉、碎骨和泥土雜糅在一起形成的聚合物,血水甚至已經將泥土泡的發軟,每一次奔跑,都能帶起大片的血水,甩到身後人的身上。
伊恩雖然參軍多年,但他加入到第十八戍守軍團后,第十八戍守軍團就從來沒有打過仗,只能從那些老兵口中了解一些戰場上的情況,但是從那些老兵嘴裡聽到的消息,都是經過他們加工的,並沒有什麼參考價值,雖然當了快十年兵了,這種場面還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別說他這種沒上過戰場的「新兵」了,就連那些參加過和獅人王庭戰爭的老兵們都沒有見過這種堪稱地獄般的場景。
那些獸人們雖然也非常的兇殘,但也絕對不會將人的屍體全都撕成碎肉啊!
奔跑在這血水、碎肉中,伊恩的腳不自覺的出現了絲絲顫抖,其他伊比利亞王國的士兵也都如此。
伊恩雖然沒有上過真實的戰場,但是他是殺過人的。
在新兵營訓練期間,新兵營附近區域的死刑犯都會被押到新兵營里,給他們這些新兵練手,於是他們基本上都處決過死刑犯,所以伊比利亞王國的正規軍團的士兵們,基本都是有過殺人經驗,見過血的士兵。
伊恩在加入到第十八戍守軍團后,他所在的重甲中隊也參加過剿滅盜匪團的行動,伊恩也曾親手砍下過一名盜匪的頭顱,只不過那個盜匪團很小,僅僅只有六百人而已,最強者也不過才剛剛達到五級,那場殲滅盜賊團的行動,僅僅只能用行動來稱呼,因為那談不好上什麼戰爭,重甲千人隊一個衝鋒,那個盜賊團就死傷過半了,剩下的有跪地求饒的、又裝死的、有逃跑的.……
所以,伊恩當時並沒有產生絲毫不適的感覺。
但現在的情形和那次剿滅盜賊團的行動完全不同,因為現在他前進的每一步,都是踩在血水中前行的,而且每次抬起腳,都會感受到那種血液的粘稠感,這種行走在屍山血海中的感覺,在一遍又一遍的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感覺自己快要發瘋了。
他很難想象這處戰場上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會形成這種情況。
至少應該有上萬人了吧!伊恩在心裡這樣想著。
和伊恩想的稍稍有些出入,黃金要塞前的這片土地上,伊比利亞王國的士兵已經快要倒下五萬人了。
五萬人,那是伊比利亞王國一個滿編軍團所有士兵的數量,可是現在,這五萬多人,化成了血水、碎肉鋪在了地上。
五萬多人的犧牲,卻沒有泛起一點浪花,甚至沒有碰到黃金要塞的城牆。
在碎肉鋪就的地毯上前進,伊恩才明白,前面那座高聳的要塞並不是那麼好攻下的。
之前被重裝千人隊的千夫長打的雞血開始消失,步伐開始變得沉重.……
伊恩所在重裝千人隊的千夫長,此時已經在心裡瘋狂問候第十八戍守軍團的軍團長福睿斯家族的所有女性了。
「該死的福睿斯!你個該死的雜種!他娘的!這裡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了,你這個該死的雜種竟然告訴我們前面那座要塞不堪一擊!見鬼的不堪一擊,你這個生不出孩子的廢物,你就應該下地獄!等老子活著回去,一定要娶一個你家族的女孩,然後往死的干她!」
畏懼的情緒已經在這名千夫長的心裡瘋狂滋生,這名千夫長衝鋒的腳步也就不自覺的開始放慢了。
而他的重裝千人隊的士兵們,也非常默契的同時放慢了衝鋒的腳步。
見到這一幕,這名千夫長並沒有產生要去呵斥這些士兵的想法,因為他現在就在幻想這些士兵們跑的越慢越好,最好能掉頭往回沖。
可惜他們這支千人隊現在已經是射出去的利箭,沒有再掉頭跑回去的可能性了,即使是他是千夫長,是一名騎士,是一名准貴族,現在掉頭往回跑的話,也會被後面的督戰隊直接斬殺。
然後家產充公,整個家族被貶為奴隸。
不知不覺間,伊恩所在的重裝千人隊雖然集體放慢了衝鋒的腳步,但還是距離黃金要塞的城牆越來越近了。
相對應的,沖在他們前面的第十八戍守軍團的士兵也變得越來越少,地上的碎肉和血水也變得越來越多。
「噠噠噠……」
一陣清脆的聲音從黃金要塞的城牆上傳來,伊恩發現他所在的重裝千人隊首次出現了傷亡,跑在隊伍最前面的幾十名重裝士兵直接倒地不起,除了身後的重甲出現一個巨大窟窿外,他們身上所穿的重甲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如果現在伊恩能停下來檢查一下,那數十名倒地不起的重裝戰士的屍體的話,他就會驚奇的發現,那些戰士的身體雖然被重甲包裹,可裡面的肉體已經被徹底震碎了,只不過被體外還算完好的重甲擋住了,沒有大規模的噴射出來,僅僅只能通過那幾個窟窿往外滲血水而已。
但此時,伊恩是不可能停下的衝鋒的腳步了,甚至他已經沒有什麼時間去思考任何事情了,因為他所在的重裝千人隊正在瘋狂的減員。
「衝鋒!!!」
隊伍後方傳來千夫長聲嘶力竭的吶喊聲,整個重裝千人隊的士兵們在這一聲令下,再也顧不得什麼陣型,什麼配合了。
全都使出吃奶的勁沖向那座高聳的要塞,這時候就恨不得多長兩條腿了。
重裝千人隊的千夫長喊完「衝鋒」后,就被一枚金屬子彈擊中頭部,身體被金屬子彈攜帶的巨大慣性往後拋飛了數米,無頭的身軀重重的摔在血水中,成為了這段死亡之路上新的墊腳石。
身後千夫長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只不過這個時候,重裝千人隊里已經沒有人會去在乎千夫長的死活了。
「噠噠噠……」
現在伊恩才知道那種奇怪的噠噠聲是什麼東西,那是死神收割性命的聲音,因為每一次這種聲音響起,就會有一名甚至數名伊比利亞王國士兵的身軀被炸成漫天血水,灑向大地,或向後倒飛而起,重重的摔在血水中。
現在,伊恩才真正明白他腳下踩著的血水、骨骼、碎肉是怎麼來的了。
身旁的戰友一個又一個的倒在了衝鋒的路上,就連他自己的小隊也都已經折損過半了,而撤退的信號卻始終沒有出現,這就意味著,他們只能繼續衝鋒。
當然就算撤退的信號出現了,已經快要衝到要塞城牆底下的他們,也無法活著撤離戰場了,在這些伊比利亞王國的戰士們看來,後退已經註定是死路一條,只有前進才有一絲絲活下去的機會。
此時,伊恩的雙眼已經完全充血,變得血紅,他睚眥欲裂。
「啊啊.……」
伊恩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怒吼聲,緊握手裡的攻城軍用長桿,向前方的那道高聳的城牆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此時伊恩的腦海里沒有什麼想法了,他的腦海里現在只回蕩著之前在營地里喊出的那句:「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城牆上!」
近了,近了,近了……
距離更近了.……
隨著伊恩的衝鋒,他和黃金要塞城牆的距離在不斷的縮小著。
50米、40米、30米、25米、20米、15米、10米、5米、3米!
伊恩將手裡緊握的攻城軍用長桿往地上狠狠一插,將其斜靠在城牆上,攻城軍用長桿和城牆形成了一個夾角,只不過伊恩並沒有注意,這個夾角並不是直角形。
伊恩手腳並用的沿著攻城軍用長桿往城牆上爬去,只要他能爬到長桿的頂端,再借力一躍,憑藉他6級戰士的體魄,就能成功躍上要塞的城牆。
按照上面傳下來的說法,這座要塞上敵人的那種武器,只要被近了身,威力就會瘋狂下降,變得和一根木棍的威力差不多,所以在伊恩看來,只要他能攻上要塞的城牆,那他就還有一絲絲機會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伊恩在心裡瘋狂吶喊著。
嘴裡則發出了任何人都聽不懂的嘶吼聲,宛如一頭被逼進絕路的凶獸。
「噠噠噠……」
黃金要塞城牆上一名屠殺者作戰機器人剛剛解決了一個目標,他調轉了槍口,瞄向了伊恩所在的這個方向,悍然扣下了速射機炮的扳機。
伊恩只覺得自己的腰部就像被猛獁巨獸狠狠的踹了一腳,然後他的身體就從剛剛攀爬了一半的攻城軍用長桿上拋飛出去,在空中劃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后,重重的摔在血水裡。
落地后,伊恩嘴角蠕動幾下,但是沒有吐出一個音節,他的眼角流下了兩滴意義不明的眼淚后,就再也沒有生命跡象了。
兩滴眼淚劃過他的眼角,掉入了他身下的血水裡,盪起了一圈波紋。
直到死亡的到來,伊恩也沒有衝上黃金要塞的城牆,也沒有完成他之前在軍營里說的那句:「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城牆上!」
只不過隨著伊恩生命之火的熄滅,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最後流下的那兩滴淚水是為何而流的了。
當然在這個戰場上也沒有任何人,會去留意這一名小小的6級小隊長死亡,以及他臨死前流下的兩滴不值錢的淚水。
也許伊恩是在為他自己而流淚,也許是在為多年未見的她而流淚,也許是在為多年未見的家人而流淚,也許是在為他未完成的承諾而流淚,也許是在為他的戰友而流淚,也許是在為伊比利亞王國的未來而流淚,也許是在為.……
誰知道呢,誰又會去關心呢!
這處戰場上已經倒下了五萬多名伊比利亞王國的士兵了,並不會因為多了伊恩一個而發生什麼變化,戰鬥已經在繼續。
除了他們的家人在收到他們的陣亡通知書和不知道被層層剝削了多少遍的撫恤金后,會傷心的痛哭一下外,沒有任何人會在意這些倒在戰場上的無名戰士們。
可悲嗎?有點吧!
但這是這個時代的悲劇。
黃金要塞是機械管家小黑設計的棱形要塞,城牆下方並沒有射擊死角,所以那些以為衝到城牆下方就能活下來的士兵們,在衝到城牆下方剛剛鬆了一口氣后,就被來自黃金要塞城牆上的彈雨覆蓋了,變成了一地屍骸。
這種棱形要塞從沒在費索大陸上出現過,所以伊比利亞王國也並沒有太在意黃金要塞那有些奇怪的造型,也就並沒有做什麼預案。
使得第一批衝到黃金要塞城牆底下的士兵們,在稍加喘息的時候,全軍覆沒。
但是這個時候,第一攻擊序列的四個軍團已經衝出去大半了。
特別是第十八戍守軍團已經全部壓上去了。
第五野戰軍團的卡彭特軍團長和另外兩名軍團長,只得趕緊下令,讓還是沒有出擊的軍隊一定不要在那座要塞的城牆底下休整,只能一口氣衝上城牆。
其實並不需要他們提醒,沖在後面的士兵們眼睛並不瞎,自然能看到要塞城牆底下的那一堆屍骸。
心中微微一想,就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第七野戰軍團的兩個弓箭手軍團終於衝進了攻擊距離,一支支被附加了鬥氣的金屬箭矢射向黃金要塞的城牆,直奔那些不斷射擊的屠殺者作戰機器人而去。
「叮叮叮……」
「噹噹當……」
這些弓箭手都是經過數年乃是十數年的弓箭手訓練,其射出的箭矢非常有準頭,密密麻麻的附加了金屬箭矢的箭矢射在要塞城牆上屠殺者作戰機器人的身上。
按照道理來說,使用硬度超強的K-856型合金製成的屠殺者作戰機器人,受到這些最高8級弓箭手射出的箭矢襲擊,並不會受到太嚴重的傷害,頂多會出現局部輕微變形而已。
但黃金要塞城牆上的屠殺作戰機器人,就跟是山寨貨一樣,才中了十幾箭,就退出了攻擊序列。
看到這一幕,伊比利亞王國的士兵們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就連臨時指揮大帳內的丹尼斯侯爵,通過魔法光幕看到這一幕,也露出了笑容。
因為部分的受創的屠殺者作戰機器人退出了攻擊序列,所以黃金要塞城牆上的火力,減弱了一點,更多的士兵能夠衝到要塞城牆底下。
一排排的攻城軍團長桿被斜靠在城牆上,一名名伊比利亞王國的士兵冒著槍林彈雨向上攀爬。
又一個個的從半空摔下。
身著重甲和身著輕甲被屠殺者射出的動能金屬子彈擊中,只會有一點不同,那就是身著重甲的士兵能夠留下一具相對完好的屍體,而身著輕甲的士兵則會炸成漫天血雨。
但是已經到了衝到了這裡,就沒有後退一步的可能性了,只能咬著牙往上沖了。
特別是當他們聽到後方傳來的歡呼聲,和看到城牆上那些人形傀儡中箭倒地后,心中被現實澆滅的熱血再一次的被點燃,爭先恐後的沿著攻城軍用長桿向城牆上殺去。
但是凡是智慧生物,最害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而當他處於絕境中的時候,只要給他一點點希望,他就會死死抓住這一點希望,並為了這一點希望,燃燒自己的所有熱血。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些他們看到的因被箭矢傷到而退出城牆攻擊序列的屠殺者作戰機器人,在脫離他們的視野后,就又變得如同絲毫傷都沒受一樣。
只是在智能維修機器人那裡停留了幾秒,修復了機械身軀上幾處的凹陷處,就轉身走入了城牆內的機械士兵營地。
而在黃金要塞的城牆內部的機械士兵營地中,有數萬名機械士兵在待命。
如果伊比利亞王國的軍務次長丹尼斯侯爵,能夠拿到黃金要塞的設計圖,如果他能看懂的話,他就會震驚的發現,整個黃金要塞其實就是一個大型機械。
是一個整體,城牆的高度是可以隨意變化的,而且射擊孔之類的也是能隨意變換的。
只可惜他並看不到這份圖紙,因為就連王長青手裡也沒有紙質版的要塞圖紙,他只在機械管家小黑的投影的全息光幕中見過,而且只是大略的看了一眼,並沒有仔細觀察。
其實丹尼斯侯爵沒有看到黃金要塞的設計圖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為一旦他看到的黃金要塞的設計圖紙,那他就不會有心情繼續坐在指揮大帳中看著前線戰場的魔法光幕了,而是立刻、馬上有多遠跑多遠,這輩子都不會對黃金要塞產生任何不利的想法。
有些時候,知道的越多,煩惱也就越多,反而會變的不快樂。
相反,知道的越少,煩惱也就少了許多,快樂就自然而然來了。
但是知道的少,在這個並不太平的世界,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各種取捨,只能自己去選擇。
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如果現在告訴伊比利亞王國的軍務次長丹尼斯侯爵,只需要付出十年的壽命,就能得到黃金要塞的設計圖,相信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同意。
只可惜,並沒有人給他這個選擇。
因為他僅僅只是一名12級的大騎士而已,並沒有被王長青放在眼裡。
此時,王長青也到了12級領主的境界了。
而隨著戰爭的持續,他的領主等級會越來越高。
終於,在這一波攻城戰開始后的半個小時后,第一隊伊比利亞王國的士兵成功攻上了黃金要塞的城牆。
雖然他在黃金要塞的城牆上僅僅存活了5秒時間,但他成功幹掉了2名機械傀儡,嗯,至少在伊比利亞王國這邊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這是他們親眼所見。
只可惜,有些時候,不一定為虛,眼見不一定為實,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