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種毒
風止,沙沙抖震的樹林也逐漸停下搖晃身姿,回歸靜謐。
時間流逝,太陽逐漸偏西即將入山,在黑夜來臨前天際渲染層層雲霞,黃橙流雲交疊,宛如絢麗彩華衣裙。
懶散橘光傾灑早已被轟炸為廢墟的英水庄,連原本僅存的破舊房屋都消失殆盡,連續爆炸留下的痕迹處處可見。
寧靜暮色中充斥一股沉重寂靜,死水一般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暗沉見不到底。
過了一會,其中一處地方泥土突然遭遇一擊衝擊,愣是被打通一條通道。
從里中飛跳出來兩個人,一白衣素裝,個子稍微矮小,旁邊則是一紅衣焱焱,手裡還輕托著一沉睡孩子。
林稚拉攏腦袋目怔地環視一圈,一雙蒼白無力之手自然垂落,日暮般老朽打不起精神。
英水庄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荒涼之地,落寂傷人,悲傷滴入心湖泛起陣陣痛色,如鯁在噎久久不能言語。
淡黃色光芒映照清淡面龐,勾勒其五官線條,他緊抿嘴巴,眼瞼微微下垂毫無生氣感可言。
一聲不響站在原地。
爆炸時刻,因為古藺原因,魂俑不知怎麼地就恢復了一絲神識,那瞬間他也聽到了很多聲音,看到了很多人影。
單調蒼白為背景,他們皆站立在自己對面,音容未改,還保持沒遭到可惡殘害者迫害的樣子,老人慈祥,中年人溫笑,青年人樂笑。
明明一切都可以像往常一樣持續下去,日常勞作休息。
越是溫馨的往舊畫面就顯得現在不堪場面越殘忍,刀子雨下落,刀刀誅心。
魂俑自發地以自己身子圍成保護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護他們周全,此後世間再無英水庄村民身影,縱然輪迴來世也尋覓不到一絲魂縷,因為……都已經魂飛魄散了……
搜尋周邊,僅僅看到幾俱面具人遭殺,跡象表明他們在沒有任何防護掙紮下遇死,顯然熟人作案。
之前見過梟大人面容,加之死者中又恰巧沒他,便猜測是他所為,也很像他狠辣做事風格。
摸索一番屍體試圖找尋其他線索,發現隱藏在袖袍下的手肘處皆有同一種怪異圖案,此外別無所得。
入夜瑟瑟涼風起,刮過每一個角落,長夜漫漫無盡,荒涼之地更為寒涼。
林稚將一墓碑立在泥土上,在前面堆起小火堆,與玄牧卿一起燃燒紙錢,火舌卷席白紙多幾分旺盛。
搖擺不定火焰映入眼帘,多染一層悲涼,還有……恨意……
「要是沒有面具人該有多好,他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不被打擾地寧靜地活下去。」林稚晃神呢喃道,像是和玄牧卿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麻木地看著手裡的紙錢一張張被赤紅火焰吞沒燒為灰燼。
「是。」玄牧卿默默應答道。
「我絕不會放過他們。」林稚壓著嗓子幾乎是咬牙擠出來的字。
倏地拽緊拳頭,順便把白紙揉皺,眼裡騰騰火光影子那麼明亮駭人。
由於正在氣頭上,並沒有見到身邊玄牧卿靜靜注視他的眼神。
回到城內,兩人隨便找了家客棧安頓,古藺突然發燒昏迷不醒,喝了葯后才逐漸好轉。
雖然林稚里的空間法器里藏有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可唯獨沒有小孩子穿的衣服,只好拜託玄牧卿去買來幾身合適衣裳。
古藺完全退燒蘇醒之後先是轉動烏黑亮麗眼眸,眨眨眼看看四周,然後掙扎身子坐起來。
林稚原在床對面翻看書籍,一聽到動靜忙上前扶著他,關心道:「古藺,你身體哪裡還不舒服?」
古藺抬頭一臉茫然地指著自己:「古藺是叫我嗎?哥哥?」
林稚愕然,微蹙眉試探性問道:「你還記得英水庄嗎?」
古藺滿頭霧水,糯糯聲音里困惑不解道:「那是哪?好玩嗎?」
「.……」林稚訕道:「沒哪,醒來就好。」
心先是猛地一沉,而後就釋然了。
整個村莊唯有古藺一人存活,其餘煙消雲散再無蹤跡,或許是因為打擊過大而突發性失憶。
這樣也好,痛苦的事忘了便不要再提了。
古藺拉攏眼瞼,回想以前一切卻得到空白紙張,胃空肚子一陣咕叫,旋即不想那麼多了,委屈巴巴地拽著林稚衣袖搖了搖,道:「哥哥,我餓。」
林稚溫聲道:「等等,我給你端點吃進來。」
「先生,我去端吧。」玄牧卿剛好買衣服進來聽見兩人對話,將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遞到林稚手中,上面還放了幾個諸如撥浪鼓小風車之類的小孩子喜愛玩物。
「好。」林稚接過放衣服放到床上,取下上面的兩個玩物,撥浪鼓給古藺,留下小風車孩子氣地自己揮手轉動風車玩,同時嘟嘴模擬風聲,「嗚呼嗚呼嗚呼。」
玄牧卿:「.……」
下回買雙份吧。
林稚餵飽古藺轉身走到桌子旁放碗,身後吃飽的古藺恢復奕奕精神,大概是坐久了悶得慌就迫不及待一把掀開被子正想下床活動,然雙腳一觸地便鬆軟無力作勢要跌倒。
玄牧卿眼疾手快扶住他,嘗試幾回讓他站穩都做不到,心生疑抱著古藺回床坐好,兩條腿答放在外面,半蹲半跪於床前,捏了捏對方腿部仔細檢查。
林稚站在旁邊俯視道:「受傷了嗎?」
玄牧卿放下古藺小腿,仰頭面視他,頓了頓道:「比受傷嚴重。」
林稚:「治好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玄牧卿沉默一會,道:「可能兩三月,也可能十年八載。」
言外之意頗為棘手,林稚心口驀地堵塞,問道:「又是他們?」
玄牧卿:「嗯,人為所致。」
古藺撲閃大眼睛道,然後眯眯眼睛彎成月牙,露出一排潔白牙齒,恍若還未經歷過黑暗的純凈模樣,無所謂道:「哥哥,沒事,走不了就走不了吧,我還可以做別的不需要動腿的事。」
林稚微愣,然後摸摸他腦袋,心下一柔道:「我們先換一套乾淨衣服吧。」
日後帶回無泠,看看能能找出法子治療好,暫且先讓慶添門人幫忙做一個移動椅子作腿用用。
對古藺的疑惑越重,既然都困在牢房裡頭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弄傷他兩腿。
一層層扯開繃帶,露出纖瘦體軀,胸膛處可見明顯肋骨。
背部蒼白無血皮膚底下隱隱泛著一種暗淡烏青色,不注意話容易忽略。
一條條紋路蔓延,宛如後背刻畫一幅茂密大樹,呈扇形錯綜複雜。
林稚驀然睜大眼,身形頓僵,獃獃驚道:「種毒?!」
種毒是一種極端法子,用於催生體內隱藏的強大潛力,其反作用也很大,毒深至一定程度之後會每隔一段時日就發作,發作時萬蟻噬骨,苦不堪言。
毒自種下之日會產生狀似扇形樹的紋路,隨著時間過往而逐漸加深,病入膏肓時扇形樹猶如濃墨毛筆劃過,黑沉顏色遍布後背,代表死亡線條,駭人驚悚。
一經種下就再無回頭路。
可以說是一種飲鴆止渴的做法,被種毒者一般活不過二十六歲,最終毒入五臟六腑穿孔而亡。
一般人都知道其中兇險和不等價,不會輕易使用,不過也不一定不會用,比如用在只有利用價值的人身上,一旦被榨乾耗盡,中毒者也隨之凄慘離世。
而這種離譜無人性的東西現在居然出現在一個小孩身上.……
林稚五指收回緊握,手關節處泛白,低聲咒罵一聲:「混蛋!」
玄牧卿指尖留在古藺背部皮膚上,道:「所幸處於輕微中毒程度,倒是可以清除,不過需要一些時日。」
林稚看向玄牧卿,倍感疑惑,突然懷疑自己的學識,奇怪道:「我怎麼記得清除種毒難如登天,難道是我記錯了嗎?」
玄牧卿:「沒記錯,確實難如登天,幾乎無人能解,但我有登天術,整個治療過程需要耗費的時間比較久且還需吃點苦頭。」
林稚毫不懷疑立即道:「需要準備什麼我來準備。」
玄牧卿溫道:「不勞先生,我自會準備,先給古藺洗個澡吧,老讓他光著身子站這裡不太好。」
「嗯。」林稚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后把古藺放在盛裝熱水的小型木桶上,用勺子舀水慢慢澆在他身上,浸濕頭髮,毛巾沾水慢慢幫他清洗去身上污漬。
古藺很乖,幾乎沒有別的鬧騰行為,就安安靜靜地讓林稚洗乾淨。
過一會兒,林稚忽然想到什麼轉手拿出一小紫瓶擰開蓋子往水裡倒入幾滴液體。
溫骨液,對人身體具有滋養作用。
林稚邊給古藺洗澡邊道:「丠寧,我發現你好像對毒理了解頗深。」
玄牧卿:「略懂一二,算不得深解。」
林稚:「.……」
面對沙蛇蠍時候一眼就看出問題所在,這回也是,連世人都束手無策的種毒都能解決,然後你管這叫略懂一二?
玄牧卿:「我比較好奇他們想要逼出的古藺能力是什麼?」
正常情況下都是因為某些機緣下察覺出一絲微弱痕迹想進一步確認挖掘,不然誰閑的亂種毒,而且這種毒又不是唾手可得,可隨意揮霍。
「萬物皆有定律,違背定律便需要相應地承受一定傷害,適度促進,過度折損,不管是從什麼人道還是規律上言,那些人都大錯特錯。」林稚視線落下木桶的小孩身上,之所以還困在地牢里大抵是他們還沒等到潛能激發吧,伸手輕輕捏了捏他臉頰 ,稍微蹙眉,太瘦了,沒那種胖胖彈彈手感,「應該再養白白胖胖一點就好捏多了。」
用干巾幫古藺擦乾身上水漬,替其穿上衣服,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玄牧卿找出一根與其衣服顏色相近的髮帶綁在古藺發尾處,道:「好了。」
林稚看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怪彆扭的,可能是氣質相差太遠,放在玄牧卿身上是恰到好處的吸人風情,放在古藺身上則是.……傻獃子。實在看不下去了,稍微建議道:「要不換一個同齡小孩的髮型了?」
於是玄牧卿拆開發帶重新繫上,還是老樣子,只是這回斜歪左邊,發束放到左肩前面。
「.……」林稚:「再換一個?」
玄牧卿認真地解開又綁上,斜歪右邊,捻起尾端發束放到右肩前。
「.……」林稚:「再換過一個?」
玄牧卿沉思一會,多拿出一根髮帶,仔細用梳子把古藺頭髮從中間分開,分別在兩邊發尾綁上髮帶,然後回頭略帶委屈地看著林稚,似在說:我已經很儘力了。
「.……」
該不會不會扎尋常頭髮吧。
林稚放棄掙扎道:「要不我來試試?」
聞言玄牧卿立即讓開,把梳子遞給林稚后乖乖站到一邊。
很快就梳好了頭髮,半束髮,看起來順眼多了。
另一頭,嚴密房間中,稍微昏暗,光線透過窗子照進一束亮光,在地板上留下方塊形狀光影。
梟大人肅臉蹲跪在一坐在羅漢床上蹺二郎腿的人面前。
視線太糊,看不清床上人真實容顏,他伸手取過放在几案上的釉陶茶杯,挪動上面保溫蓋子,往熱茶里輕吹幾口氣,吹去冒騰熱氣,氣定悠閑地湊至唇邊小小品茗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