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來去無蹤 第十二章 學成下山
遠仙霧山,青柏蒼槐。
只說習武一事本是耐性耐苦,毅身韌行。
上等輕學獨家獨生,上可達峰巒,下可至茫水。足可踏萬物,手可摘星辰。眼留風聲,耳進旁動。若說天地大合,只論朝夕游步。
飄懸高空借風起,魂游三丈步萬傾。循指隨放定人穴,不料轉見雁雀跌。三山五嶽任我走,清河溪泉由我沾。雲起葉落知晝暖,不休佳人待我歸。只嘆心心有隔涼天意,不知人間落地幾回合。
晃晃悠悠,道足樂哉。一道白風清衣落九岳,只望天時又望地。
那莫寒今朝十九年歲,卻生得病如西子。原是男兒郎,貌卻似女弱。撫柳自然有風度,倚松直若睡美人。
踏地無聲似有聲,衣帶飄飄似遊仙。遠處月牙亭玉立,瞥見兒郎樂開聲。
何月芙早早等候在院外石橋邊。莫寒步履碎快,只一陣風飄來。
何月芙便轉過身來,朝莫寒道:「你就算輕功上乘,也不用每次都這般故弄玄虛,好似別人都看不見你一樣。」
莫寒細細看了她一眼,這何月芙年長他四歲,今朝正巧二十三,也算花季有秋。正生得端莊秀雅,白膚嫩頰。一抹輕額淡妝相宜,密發柔耳頓生清舒。兩彎蹙眉似幻,羞澀薄唇冷若冰閬。實是三分俊俏七分動魂,直令莫寒口不能言。
何月芙見他不言不應,又當他古怪起來,又沖他道:「你如今也是個小大人了,可不要似稚子孩童一般沒了天理。」
莫寒這才道:「師姐說笑了,我只察言觀色,暗嘆歲月蹉跎。師姐如今大了許多,再不是幼時那般,好讓莫寒失望透頂。」
何月芙忿道:「你這是甚麼話?你長得這麼大,難不成我一點兒變化都無?再說我還沒這麼老罷,你倒看不慣了。你小小年紀就這般膚淺不知,真真是糟透了!」
莫寒道:「師姐可別這麼說,只是多日不見,才致如此。莫寒玩笑話而已,求師姐見諒。」
何月芙見他懇切,便不追究,稍之老翁亦來到此處,今日同莫寒並何月芙共用晚飯。
只因中秋佳節,雖是山下之禮,卻共有一段凄美悱惻的掌故。三人吃著飯餚,飲著何月芙自釀的芙蓉霜,真好個清涼自在,暢快人意。
老翁笑向莫寒道:「你如今學武大成,今後可有甚麼打算?從前你那般小心思,如今我們三人相處十年,也該日久情深。你有甚麼心裡話,權且說了便是。」
莫寒卻道:「師父言重了,莫寒願永駐孤山。與師父師姐每日習功練武,飲茶賞風,便心滿意足了。」
何月芙道:「你少來這樣正經,你那小心思但我與師父看不出么?」
老翁道:「你雖一心痴迷輕學,卻也要有用武之地。從前為師不願你下山,只是為你身子罷了,外兼你天賦奇佳,為師的上乘輕功若不傳授於你,可就後繼無人了。
如今你學有所成,為師也不好強留於你,與尊父的十年之約也該允現了。」
莫寒聽了此話,忽地挪開長椅,跪下身來泣道:「徒兒還未報答師父救命傳授教導之恩,如何能下得山去,師父又怎忍心棄我而去?」
何月芙聽到這裡,面色淡沉,卻也透露出絲絲不舍。老翁卻笑著道:「為師救你教你,俱是為還前人之情,與你本無相干,你且讓你師姐帶你下山罷。」
莫寒暗知不可挽回,卻誓不罷休,依舊磕上好些個響頭。何月芙亦是滿眼含淚,將莫寒硬生拽起。
莫寒才自罷休,三人續自吃著晚飯,卻覺膳時頗久,足足用了一柱香的功夫,老翁起身揮袖離去。
莫寒送至院外,老翁臨走前,朝他囑道:「自此之後,你要時刻謹記。固守本心,勤習學武,萬不可行了違背本意良心之事。若有那日為師除卻失望之外,必饒不得你。」
莫寒拜道:「徒兒謹記。」
見老翁走上石坡,心裡愈發疼痛。見他行得遠了,莫寒忍不住大泣喊道:「徒兒以後還能上山看望師父嗎?」
老翁並未回頭,只是口中冷道:「若是有緣,你我自會相見。」
莫寒細品此話,心想縱然自己下山回到家中,也可時常來至山上看望師父,何談有緣無緣一事?
又想到一事,正待喊問,卻見老翁已然消失不見。莫寒低頭嗟嘆,淚眼朦朧。
回頭見何月芙正看著自己,似是眼留余淚,遂忙趕過去道:「師姐,你真要送我下山嗎?」
何月芙見他可憐模樣,雖是不忍,卻也硬著頭皮道:「師父有命,不得不從。」
莫寒又道:「師父是說讓你送我下山,又沒說何時起行。今日送也是送明日送也是送,可這月下月,今年明年,我都不願離開師姐,師姐不要送我走可好. ……」
說著已然泣不成聲,何月芙亦是淚道:「莫寒,你我師姐弟一場,師姐也不想你離開,可你也不能一輩子待在山上。畢竟你是金陵上駿將軍府的公子,身份顯赫,終究不是山野之人。」
莫寒急道:「我才不要做甚麼將軍府公子,我只知道師姐在我身邊……我不想走……求師姐向師父求求情,讓我留下可好?」
何月芙噙淚嘆道:「你如今已有十九歲,知道師父的意願不可違背。你之前一直盼望著學上等輕功,便於偷偷下山回家,可這麼多年一直沒能得逞。今日師父不但准了,還派我送你下山,你得償所願,何以這般戀戀不捨呢?」
莫寒聽到這裡低下了頭,暗恨自己為何要數次幾番尋路而下?
這會子妄想成實,倒不願成真了。這裡總歸是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怎能如此輕易割捨?
只好說道:「師姐果真鐵了心要送,師弟也只好從命。只是師姐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一人過活,何不隨師弟一道下山?覽盡世間風華,也好過在這山間孤苦。」
何月芙聽到這裡,往屋內走。莫寒跟在後頭,二人對頭坐下,何月芙道:「我自小被師父所救,受他老人家照顧傳授武藝。而且我本粗野丫頭,家中早已沒了親人,下山又能去何處謀生?」
莫寒道:「去我府里,便同我住在裡面,以後錦衣玉食,美酒佳肴,定然樂此不疲。若你不願受倫常所縛,亦可與我遍走天涯,闖蕩江湖,行俠仗義,豈不暢快?」何月芙笑道:「你原是將軍府的人,便不要想著闖蕩江湖了,你那等榮華富貴,我這窮貧人家自然消受不起的。」
莫寒忙道:「我可不是與你打趣,這一路若無人相伴,怎生寂寞難耐,師姐不如送我遠些,再不濟送我到府外,你便自回山去,可好?」
何月芙依然不允,莫寒只得泄了氣。
又過三日,何月芙將莫寒的行裝拾掇齊備,添置幾件春秋棉衫,幾頂布帽,些許隨身盤纏,又兼紙包醋雞,米餅,竹制水壺。
待到臨行之際,將一枚碧青古銅色玉佩遞還給他,莫寒驚眼相望,何月芙道:「這是師父救你那日,你身上所佩戴的玉飾,現在還給你,這十年來,你容貌必然有變,恐你家人辨認不出,你攜此玉佩亮於他們眼前,他們必然識得,並與你相認的,你定要好生收著,不可遺失。」
莫寒答應著接過來,何月芙便帶他下山。
千里萬山路遙遙,溪河流水邊邊過,青鳥狼豹時時在,松果杏柏自眼留,你道他來十年住,命歸金陵終棄山,渡嶺走花輕風繞,層層峰崖漸蕭條,天際雲海四方物,轉眼終來是人家。
卻說一大一小,一姐一弟,這一日已達仙人峰山腳,莫寒問何月芙這是何處地境,自己還需多久多遠能回至府門,何月芙卻說:「這裡是鄴城陳家莊,你且往北行,行有數百里遠,可達金陵皇都。」
莫寒一時驚住,道:「我記得那日與爹爹狩獵九龍山,也不過距皇城十里,師姐何以要編這些謊話瞞我,有何益處?」何月芙笑道:「你若不信,便試試問這附近的人家,他們自是清楚的。」
莫寒又道:「若真如師姐所言,師姐必要攜弟一程,不然這山高路遠,我是否安全,是否迷路,這些皆是不知,師姐怎得忍心離去?」
何月芙並未回他,只自壞內掏出一紙藥方,朝他說道:「這上頭有你弱寒之症的方子,你到了鎮城自可按方取葯,你包袱里我也放了好些藥材,你尋機按時服藥,不可大意才是,另外你還得知悉,你雖習得一身輕學,亦將十二功譜練得精熟,然卻不能與人正面廝鬥,只因你體內雖有內氣,卻少而不足,只夠為你調解弱寒之症,或是浮身輕躍,或是高飛低走,而不可拳打腳踢,過度使運,你可明白?」
莫寒接過這些,點頭致意,卻在深望著何月芙,只待她有迴音,何月芙見他這般,嘆著氣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我總要分開,我若送你回府,一則師父不許,二則我也不願去那繁華帝都,來日方久,你我還會再見。」
此一番臨離之語,直令莫寒無以作答,二人互自作揖,各相道別,
縱然情深義厚,數年相伴,卻也只能化作兩地人。
何月芙自會仙人峰,莫寒獨自踏路回京,途中百無寂寥,思起與何月芙的細碎點滴,盈淚數久,多時不得安平,但他本性外野,這一會子的功夫,親見鄉間平民,童叟老婦,頗覺新鮮有趣,進入這陳家莊,肚腹早已空空,便欲尋一處客棧用飯,見前頭一定涼棚,內中有拜茶小廝招呼客人,又見那些人吃的是家常白面,想來必能買口飯吃,便來至棚內,喚店小二過來道:「你們這裡可有甚麼飯菜?」
那小二打量了莫寒一眼,笑著道:「有的有的,客官不是本莊子里的人罷,我們這裡有陽春麵,豬肉炒飯,雞丁炒飯,芋頭面……」
莫寒聽他說得一大堆,只有些不耐煩,便只說道:「來完陽春麵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