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榮王殤 第223、胡郎鑿石取神淚,懿澤復回前世身
懿澤又離開了丹陽的位置,還往前走,她想看看她走到下一個位置時,是否牆上還會有字。
胡云川問:「前面還有嗎?再往前不就是你的位置了嗎?」
懿澤道:「我還沒有繼任女君,女君殿怎麼可能有我的位置?下一個位置,如果還會出現什麼字,那前面那兩個位置留下的字,也未必是茱洛和丹陽的;如果前面牆上的字是茱洛和丹陽所留,下一個位置就不應該有字。」
說罷,懿澤還是約莫著距離,走到了下一個石像應有的位置。
沒想到,懿澤才剛站到那個位置,腳下便黏合住了,緊接著,她的腳失去了知覺,從腳趾開始一點一點的化作了石頭。原來,方才體溫變涼、身體輕飄、失去心跳只是瀕死,石化——才是真正死亡的來臨。
胡云川見狀,大吃一驚,他忽然悟到,母神的後人有命中注定的死處,所以一定要走到真正屬於自己的那個位置,才算走到生命的盡頭。而第十八位女君的位置,就是屬於懿澤的。
明白這一點后,他瞬間又懊悔自己的蠢笨和遲鈍,如何就讓懿澤走到了那個位置?
胡云川突然方寸大亂,他跑到懿澤身邊,彎腰抱住懿澤的腿,試圖把她從那個位置移走,可是無論怎麼用力都抱不起來,推也推不動,眼看著懿澤與女神殿的地面嚴絲合縫的融為一體。
懿澤意識到自己就要石化了,如同前面十幾位立於女君殿牆邊的女君一樣,她前世總感嘆母神的後人總是不如父神的後人長壽,不曾想,她竟然成為了最短命的一個。
胡云川還在用力的挪開懿澤,他用拳頭向前捶著懿澤石化的腳,捶了半天,手指手背上已經鮮血淋漓,懿澤的位置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眼看著石化的部分已經從腳向上延伸到了腿,恨的仰頭長嘯。
懿澤聽得出胡云川叫聲中的痛哭和憤恨,感到他的儘力和無奈,也說不盡內心的觸動和悲哀,勸道:「胡公子,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也許,我真的大限已至,你不要再做無用功了,想辦法讓自己離開這個地方,繼續你的人生,忘記我,放棄吧!」
「我不要放棄!一定有辦法,我想想……我想想……」胡云川環視著女君殿的一切,他拚命想回憶進入女神洞后所見所聞的信息,可不知為何,他只覺得頭暈轉向,腦袋要爆炸了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看著懿澤一點一點的石化,他努力的回憶,終於想起方才說過的「淚入目,死生復」,驚叫道:「對!母神之淚!只要在你完全石化之前,我到外面取回母神之淚,放入你的眼中,你就可以重生!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
「可是……可是我要怎麼去外面?」興奮了一下下,胡云川立刻又被打回原形,他更加焦躁不安,神經的抓著自己的頭髮,抓破腦袋般的想問題。
懿澤雖然看不到,也察覺得出此刻的胡云川像瘋了一樣,她情知阻止不了自己的石化,也阻止不了胡云川想要救自己的痴心,她心裡難受極了,那種悲哀,豈止是害怕死去?
胡云川轉著圈看女君殿,不住的回憶他們進入女神洞后的事,瘋瘋癲癲的自言自語道:「我們掉下了女神洞的小水池,然後是進入歷史長廊,一直是一個方向下坡,白點一直看得見,所以隧道是直的,同一個方向的下坡,一直一直的下坡,走了很久很久,然後到了女君殿,白點是女君殿的門……所以,在女君殿內,殿門的對面是離外界最近的地方……」
女君殿石門的對面,就是「女君殿」三個字的下面,這個位置離懿澤很近。
胡云川像是神經錯亂一樣,帶著寶劍就要去鑿這裡的牆面。沒多大一會,劍鞘已經磨破了,只敲碎了石壁的一小點,上面有些碎石落下。組成牆面的有大石壁、也有小碎石、還有土,因為這本來就是山體的一部分。
永琪也已經來到了勒得海,傷口馬馬虎虎的癒合后,他就躺不住了。在瑛麟的建議下,他們重金請了幾個熟識這一帶的人來帶路,採用天亮後上山、天黑後下山,不在山上過夜的策略,花了幾天的時間,從小涼山穿過重重疊疊的山路,終於來到了格姆山附近。
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們這次帶了充足的物品,其中包括弓箭。
瑛麟說擔心再遇到狼或者別的什麼猛獸,弓箭射程遠,能遠遠的就將猛獸射死,以免身受其害。永琪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於是人人都背著弓箭上下山,不過,他們這次並沒有遇到猛獸。
有本地人帶路,他們便不會走彎路,因此很快就來到了格姆山附近,帶路的村民將格姆山指給了永琪。永琪這才發現,格姆山很高、很陡,而且山上無人居住。他是來找懿澤的,可是懿澤不可能站在一個地方等著他來找。雖然懿澤曾經提過格姆山,可他找到的也就是一座山,並不是懿澤,也不知道懿澤是否曾經來過。他頓時陷入迷茫,竟不知費力來到這裡之後能做什麼。
隨行的侍衛們對周圍指指點點,相互言說著這裡的山水之美。
永琪舉目四望,的確是山清水秀,美不勝收,可是他無心欣賞美景,只想快點找到懿澤。
格姆山的周圍有幾個村莊,永琪想向這裡的村民們打探有沒有人見過懿澤或胡云川,問了幾個人,描述外形總也說不明白。永琪於是向人借來紙筆,準備畫出懿澤的形貌,以便尋找,提筆時忽又轉念一想,懿澤是個女子,又受了重傷,形貌不佳,恐怕不肯輕易見人,於是改畫了胡云川的半身像,一連畫了好幾幅,然後吩咐侍衛們分頭拿畫像問人。
問了大半日,果然問到了一個見過胡云川的人。
那是個住在格姆山腳下的老者,向永琪陳述道:「這個人,我只見過他一次,那天他帶著他媳婦從這爬山,說是外地來的,之前在這求子,後來得了身孕,上山還願的。他媳婦肚子都有些起來了,還爬山,真是不容易!奇怪的是,只見他們上山,沒見她們下山,興許是從別的路下山了吧!」
「他媳婦有身孕?」永琪聽得心裡亂亂的,關切的問:「他媳婦長的什麼樣?」
老者納罕道:「你這人真奇怪,關心人家媳婦長什麼樣做什麼?」
永琪勉強笑著,無奈解釋道:「畫像上這位是我的內兄,我們相別時,他還尚未娶親,別來也不多久,他竟然已經有了媳婦,還有身孕,故此感到稀奇。」
老者笑答道:「那恐怕是你先前不夠了解你的內兄,老漢清閑,那天觀察他們好一會,那兩人並不像新婚夫婦,他們趕路又爬山,一會背著、一會抱住,彼此間配合十分默契,一看就是老夫老妻了!」
永琪聽的心內一團火,手掌發麻,恨不能此刻將胡云川狠揍一頓。
瑛麟在一旁補充問道:「想必他的夫人,一定十分貌美了?」
老漢搖了搖頭,擺手答道:「沒看清,那天只跟你家兄長搭了話,他那位小娘子蒙著面紗,站的遠,也沒跟咱們說一句話,只看得出身形!」
永琪心裡悶悶的,雖然不敢肯定老漢嘴裡說的人就是懿澤,但男的是胡云川總錯不了。胡云川喜歡懿澤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事實,好不容易爭取到懿澤的同意,帶懿澤離開,之後斷然不會離開懿澤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所以這個有身孕的女子一定就是懿澤。
想到這裡,永琪火冒三丈,不想再聽眼前這個老人講話,他轉身飛奔到勒得海邊上,搬起一塊大石頭,重重的砸入水中。
瑛麟跟著跑到了湖邊,喊道:「王爺,你這是做什麼呢?」
「不要管我!」永琪吼了一聲,踹著岸邊,腳下打滑,差點滑了下去。
瑛麟忙抓住了永琪的衣服,將他按坐在地上,勸道:「你這是何必呢?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閉嘴!」永琪又吼了一句。
瑛麟無奈的坐在永琪身旁,一言不發。
永琪突然抓起胡云川的畫像,撕了個粉碎。
瑛麟見狀,料想永琪此刻一定恨不得殺了胡云川,心中暗自欣喜,永琪越是憤怒,對她越有利。她心知肚明,懿澤是神,而她只是一個凡人,她當然是不可能除掉懿澤的,她能做到的最好辦法,就是在懿澤和永琪之間架起一個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胡云川在女君殿的牆上鑿了半天,也不過還是鑿下一些碎石粉末,卻把他的劍都斷成了幾截。
可懿澤的身體卻石化的越來越多,從腳腕到膝蓋、到腰間,她感到腹中的動靜越來越弱,她想,她又要失去一個孩子了。想到這裡,懿澤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
胡云川看到了懿澤的眼淚,痛哭流涕的走到她身旁,抿著她的眼淚說:「不要哭!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懿澤搖了搖頭,含淚答道:「不是我……是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讓我的孩子,先我一步死去……」
聽了這句,胡云川也心痛極了,腹部一旦石化,孩子自然比懿澤更早死去。就算晚一會能救回懿澤,孩子恐怕救不回來了。他深深懂得,身為母親的懿澤,已經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那滋味,一定心如刀割,他這麼在乎她,怎麼忍心讓她承受這樣的痛苦?他必須趕快想出辦法。
胡云川想到了龍錫杖,他飛奔到白色石門外,蹦上去取下龍錫杖。沒有了龍錫杖的石門即刻開始下落關閉,胡云川敏捷的從地上滾了進來,在石門落下之前滾回了女神殿。
時間緊迫,胡云川又忙站起,雙手緊握龍錫杖,將龍頭對準「女神殿」三個字下面的牆壁,沖了過去,龍頭與牆面相撞,發出偌大的聲響,可牆上還是只掉下了一層牆灰而已。
胡云川想,他大約是沒有資格使喚龍錫杖的,於是又火速到懿澤身邊,抓起懿澤的手,一起握住龍錫杖,奮力將龍錫杖擊向牆面。
這一下,牆面終於有了斑斑裂痕,碎石和土一點一點的往下掉,胡云川嫌這掉落的速度太慢,後退幾步,加速向前跑去,用身體一下子撞在碎裂的牆壁上,碎石和土砸了胡云川一身。
可是他成功,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原來,女君殿和外界只有一牆之隔。
他們從歷史長廊進入女君殿的道路一直是下坡,等同於在山內下山,此處已經離山腳下不遠,鑽出牆洞,他一眼就看到了勒得海。他想,或許這一切就是懿澤的先人在數萬年前做好的安排,讓後人危難之際有一次重生的機會。
胡云川沒有時間想太多,他必須在懿澤的腹部石化之前將母神之淚、勒得海之水取回來。他帶著一身土灰飛奔下山,跑的太快,絆住了斜著生長的一棵樹露出的樹根,一下子滾下山去。他卻嘴角微揚,暗自慶幸,因為滾下山要比跑下山快的多。
下山後,他一路跑到勒得海邊上,卻忽然想起沒有盛水的容器,又沿著水邊小跑,邊跑邊看哪裡能找來一個盛水的容器。
瑛麟一眼瞄到了胡云川,雖然他的頭上、身上都沾滿了土,也比先前守了不少,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她輕輕的拍了拍永琪的肩膀,微微笑道:「王爺,您正在找的那位內兄,他來了。」
永琪順著瑛麟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是胡云川,他渾身帶著泥,正在往這邊跑來。
永琪立刻站了起來,快步的走向胡云川,大喊:「胡云川!你把懿澤藏哪了?你快把她還給我!」
胡云川一看是永琪,情知他與永琪但凡見面是非起爭執不可,可是他此刻哪有時間與永琪爭執,乾脆掉頭飛速的往回跑。
永琪好不容易才看到胡云川,一定要跟著他才能找回懿澤,哪能罷手?於是永琪窮追不捨,還一邊喊著:「胡云川,你給我站住!」
胡云川忽然想起方才似乎在永琪腰間看到了佩劍,又立刻調轉方向,奔向永琪,及到永琪跟前,一把搶了永琪的佩劍。慌忙之間,永琪抓住了胡云川的衣袖,問:「懿澤在哪?」
「你不配知道!」胡云川只說了這句,一掌擊在永琪胸前,將永琪打入水中。
瑛麟朝侍衛們喊道:「來人啊!你們快來保護王爺!抓住他!」
不遠處的侍衛們都快步趕來,有兩個跳下水去救永琪,剩下的都去追胡云川。胡云川知道瑛麟一向不是善類,且在他看來,永琪的為人也好不到哪去,只怕這些人追著他發現懿澤,對懿澤不利,索性一拳一個,全都打入水中。
榮王府這些被瑛麟專程挑出來的高手,十數人攻一人,竟然頃刻間就全都被胡云川撂進水裡。
永琪和侍衛們都在水中掙扎,相互救援。瑛麟在岸上,卻不急著救永琪,而是盯著胡云川,只見他將永琪的劍拔出扔掉,用劍鞘灌了水,轉身往回跑。
瑛麟有些納悶,胡云川以往一向喜歡當面奚落諷刺永琪,從京城來雲南的一路上,也沒少奚落瑛麟。可今日的胡云川,來去匆匆,不多言語,又如此狼狽,奪了劍卻只是為了用劍鞘灌水,恐怕這水有妙用,而且多半與懿澤有關。若是如此,她如果攔下這水,一定對懿澤大為不利。但胡云川功夫極好,她哪裡是他的對手?
侍衛們爬上岸,並將永琪拉了上來。永琪一上岸就左顧右看,不知胡云川跑向何處。
「他往那邊跑了,你們趕快跟我去追!」瑛麟說著,便往胡云川跑的方向追去。
永琪與侍衛們都跟著瑛麟,跑著去追胡云川。
胡云川惦記著用這水救懿澤母子性命,自然跑的飛快,當永琪等人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又走到格姆山上山的道路上了。他一手持劍鞘,一手爬山,生怕水灑出去,又急於快點到達,早已顧不得走的是什麼路,腳上的泡磨爛了不知道多少次,在山道上留下一串血腳印。
永琪、瑛麟等追到山腳下,也跑的氣喘吁吁,身上帶著水、沖著風,真是又冷又熱。
瑛麟望著胡云川的背影,臉上帶著些許生氣,像是為永琪不平一般:「表姐一定在山上!那位老漢說只見他們上山,不見他們下山,可見他們已經在山上同住多日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做?」
永琪想到胡云川一看見自己就跑,分明是心裡有鬼,他憤憤的握住拳頭,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瑛麟突然指著胡云川的背影,朝侍衛們喊道:「給我放箭!」
永琪正在生悶氣,忽而聽見瑛麟這句話,愣了一下,遲疑的看了胡云川一眼,又回過神來,阻攔道:「不可放箭!」
弓箭就背在侍衛們的背上,等永琪這一愣一遲疑,箭已從弦上飛出,哪裡還來得及?
永琪帶著一顆忐忑的心,眼看著十幾支箭飛向胡云川。
瞬間,胡云川的背上,上、下、左、右都插上了箭,其中兩三支都正中要害。永琪神色慌亂,不敢想象下一幕。
胡云川已經走近了砸破的牆洞門口,以為勝利在望,卻不想後背忽然成了靶子。他強撐著一口氣,慢慢走到牆洞口,扶著牆洞的邊沿,顫抖著聲音喊:「懿澤,抬頭!」
懿澤隱隱感到外面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她聽見胡云川的喊聲,驚恐的抬起了頭。
胡云川拼儘力最後一絲力氣,將劍鞘中的水潑向懿澤的眼睛。下一刻,胡云川倒了下去,側躺在洞口。
水,進入了懿澤的眼睛。
她感到時間和空間的交錯,她似乎看到輪迴隧道中,那個瘦小的自己,從化骨池中匯聚真身,重回格姆山,進入女君殿,鎖定向自己即將石化的身軀。歷代女君石像心中的靈玉同時亮起,共同向懿澤輸入巨大的神力,懿澤前世的鳳凰真身與元神凝結一體。
離開格姆山、沖入天宮、跳進輪迴隧道、投生人間,杭州、京城,皇宮、榮王府,她好像又重新經歷了一遍,前世與今生交匯,她分不清自己是誰,但卻感知到石化的身體在漸漸復甦,雷擊出的黑灰膚色也恢復如常,心中碎裂的靈玉匯成一體,眼睛也重見陽光。破碎的綠珠碎片紛紛回到龍錫杖的龍頭上,又是一個完整的龍眼。
她意識到,重生的不是凡人索綽羅·懿澤,而是前世的格姆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