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紛紛擾擾
契老頭並不擅長說教,雖然嘴裡有時也能蹦出些大道理來,但略顯僵硬或不夠通透。相比起來,粟櫟更樂意回家詢問自己的母親,一番探討下來必定收穫不菲。母親雖只是一名女子,但其看法和見識遠超常人,屬於師傅嘴裡人中龍鳳的那一小撮,是大多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
母親的能力毋庸置疑,那是經過時間考驗的,父親能夠晉陞到士階層,並攀爬到中士這一高度,她在背後功不可沒。而母親的家世也很顯赫,相傳為上古五帝之一、高辛氏的後裔,若非家族沒落逃難,絕無下嫁常人的可能。
四歲時候,粟櫟就展示出遠超同齡人的聰慧。父親粟造高興得合不攏嘴,沐浴更衣著正裝,請來巫祝並寫好訃告,精心準備好乳豬、乾魚和干肉,擺出三鼎禱告神明和拜祭祖先,十分的隆重和虔誠。也是從那時起,母親就有意識地培養兒子的求知,拓寬眼界增漲見識,讓粟櫟在同齡人中越發鶴立雞群起來。
六歲時,在父母的安排下,粟櫟正式拜契老頭為師學習武藝,從此開啟痛苦而快樂的生活。契老頭並非像別的師傅那般敝帚自珍,或許和他與父親有過命的交情有關,但他對粟櫟寄以厚望,教導非常認真嚴苛,這讓小娃兒苦不堪言。師徒倆的日常算得上輕鬆愉悅,說教詞窮的老頭也會惱怒,偶爾伸出老拳給以現場教育,多數則打發回去家裡詢問,近三年相處下來可謂溫馨和諧。
師徒倆走進庭院,一身衣裳整潔幹練、三十齣頭的粟成氏,帶著老嫗笑著出迎。粟櫟立馬竄出,衝過去抱住婦人,撒嬌喊道:「娘」。契老頭和老嫗都帶著微笑,粟成氏眼裡全是歡喜和溺愛,嘴上卻說道:「都是八歲的總角少年了,怎麼還沒點規矩」。粟櫟搖頭笑道:「孩兒就是二十歲的弱冠少年,也還是母親的孩子」。
契老頭和老嫗忍不住笑出聲來,粟成氏也無奈笑道:「你啊你,就是愛貧嘴,一點都不像你父親。說說吧,今天是不是惹您契師傅生氣了」。粟櫟立馬不幹了,搖晃著母親的手臂說道:「娘,您冤枉孩兒了,沒有的事,不信你問師傅」。契老頭很給面子的說道:「夫人多想了,櫟兒是天性純孝表現,怎麼會惹事呢。倒是今日老頭子下手沒輕沒重的,打疼了孩子,身上還有些傷痕,望夫人見諒才是」。
粟成氏一聽放開孩子,躬身禮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先生教導嚴苛是期望我兒成才之心切,妾身該高興才是,何來見諒一說」。不善言辭的契老頭抱拳一禮,轉身回屋去了。粟成氏也不以為意,示意老嫗將準備好的熱水和溫酒給送去,自己則拉著兒子進屋查看。
手背上紅腫了一大塊,而胸口那處紫色淤青異常顯目。雖有些心疼,粟成氏還是開導兒子說道:「我兒真是受苦了,看的為娘心疼。可我兒也別怨恨您師傅,他對你如此嚴苛,是抱以厚望的殷切落實,這些個疼痛忍忍就過去了」。粟櫟微笑著回道:「娘您放寬心,孩兒明白師傅的苦衷和期待,並沒有絲毫埋怨」。
聽兒子這麼說,粟成氏更加心疼不已,聰慧懂事是好事,可往往更會讓人心疼,士往卿大夫晉陞有多不容易,就得吃多少的苦楚,八歲的孩童本不該背負這麼多。看到母親落淚不語,粟櫟慌忙勸說道:「娘您別哭,孩兒已經不疼了,雖然有一陣子火辣辣的疼還痛癢難當,摸不得也揉不得,不過師傅用蒿葯處理后,就清涼舒爽了許多,師傅說別觸碰得注意水,過個七八天就不礙事了」。
避開身上的傷痕,粟成氏仔細為兒子擦拭完身體,再用熱水給泡洗腳。看母親弄完了,粟櫟才擔憂說道:「娘,師傅打傷孩兒這事,我就沒往心裡去。不過近來師傅有些太激進了,原本用木棍對打的比試,更像是手握武器的打鬥,孩兒覺得師傅他老人家有些過於暴躁了,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粟成氏聽完,那個預感的危機或許就要來臨,頓時柳眉豎起臉色大變。回頭一看,兒子瞪著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翹首以待等說道。立馬一巴掌呼過去,沒好氣說道:「聰慧就該多花心思在習武上,別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的,回家來害娘擔心。還敢花心思套娘話,我看你小兔崽子是皮癢了,就是欠收拾」。
粟櫟連忙陪笑道不敢,一個勁求饒說好話,總算搞定了娘親的惱怒。粟成氏淡然說道:「別多想,整天胡思亂想還怎麼習武上進,好好休息,多用點心在學習上。你師傅的事,為娘也不清楚,這就過去問問」。
打發完兒子,粟成氏來到東屋堂,契老頭果然跪坐以待,彷彿知道她會要來似的。粟成氏跪坐到一邊,開口說道:「契師傅有些著急了,那孩子本就聰慧明銳,不該如此急躁的」。老頭平靜開口道:「夫人,要不趁現在還未發現夷人大部隊,我們先往北方跑吧」。
面對老人的驚死人話語,粟成氏反應很平靜,想了想說道:「不妥,獨自逃命難以立足於世。粟氏小門小戶,在朝野沒什麼幫襯,也只有這河口營地才是立身發家之地。活下來固然重要,但若無根浮萍一般飄蕩,那也是種災難」。契老頭嘆了口氣,這些綜合考量他本就不擅長,只好無奈閉嘴。
粟成氏思索片刻,卻行蕭拜之禮。契老頭連忙頓首還禮,並說道:「夫人不必如此,有何事快快起身說來就是,老頭我擔著便是」。粟成氏這才起身說道:「夫君將我母子性命相托,妾身也知道大人值得信賴,況且你還是櫟兒的師傅,只是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去做,若真出現危機不可逆時,還望大人能帶上我兒脫身離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