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情人節電話
二零零四年的農曆新年,是許小桃自出生以來過得最寂寞的一個春節,南千潼走了,把她的心也帶走了。她心裡空落落的,一直在問,「此生就要這樣永別了嗎?」她問了自己無數遍這個問題,答案都是「不要。」她不能就這樣徹底失去南千潼的消息,無論如何,她都要聯繫到他。
許小桃撥通了他之前給崔亞寧班級同學留的電話,等待時緊張地心咚咚地跳。「喂,你好!」是一個女生的聲音,聽起來年齡與許小桃相仿,很純真的感覺。許小桃稍稍放鬆,「請問是南千潼的家嗎?」「是。」「他在家嗎?」「去無錫了。」「無錫是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許小桃想了想,「哦,他出門了是吧?」「是呀。」「他什麼時候回來呀?」「不知道。」
幾秒過後,許小桃用歡快的語氣打破了沉默,「其實我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向他問聲過年好,我是他的戰友。」「哦。」「嗯……那就祝你新年快樂吧!再見!」「再見!」
許小桃掛了電話就後悔了——她沒說自己是誰,連姓什麼都沒說,等於白打了。那個女生應該是男千潼的妹妹,許小桃祈禱著她能告訴南千潼有個女生打電話找他,祈禱他能想起自己。
許小桃所在的課改高二所有班級,開學之前要在第二職專補課。許小桃的班級被安排在一個陰面的教室,沒有供暖,窗戶漏風,所有人都快凍瘋了。
補課的最後一天,許小桃翻遍了傳達室的信件,還是沒有自己的,估計那個電話就是白打了。許小桃買了一張新的IC卡,用第二職專門口的磁卡電話,又撥通了南千潼家的號碼。「喂,找哪位呀?」一個淳樸和藹的聲音,是男千潼的母親。許小桃努力鎮定,「阿姨您好,我找南千潼。」南媽媽很熱情,「哦,千潼啊,他去無錫工作了,初六就走了。我回頭查一查他在無錫的電話,再打電話告訴你吧。你叫什麼?電話多少?」
許小桃糾結了一秒——這說不定是她未來的婆婆,她得留個好印象。於是如實報了姓名和電話。許小桃是中午打的電話,她不想讓南媽媽破費長途話費,於是跟她約定傍晚再打給她。
南媽媽給了許小桃兩個號碼,一個是南千潼舅舅的手機,另一個是他舅媽家的電話。許小桃一開始聽不懂南京方言,請南媽媽重複了好幾遍,南媽媽很是耐心熱情。許小桃還是有點羞澀,「我只是南千潼的戰友,現在還沒出正月,那就給您拜個年吧。」南媽媽爽朗地笑了,「謝謝你,等千潼回來,我讓他給你回電話!你有空上家來吃飯啊!」許小桃臉上發燙,「阿姨您別誤會啊,我只當他是大哥!」南媽媽只是笑,說完再見就掛了電話。
許小桃馬上又按照南媽媽給的號碼打電話。南千潼舅舅的號碼竟然是空號,可能是許小桃寫錯了。她又打另一個號碼,是南千潼舅媽接的。南千潼舅媽說的是普通話,態度卻比南媽媽嚴肅很多,「你是哪的?」「天津。」舅媽語氣里滿是懷疑,「天津的?」「是呀。」「不像。」許小桃問,「怎麼不像呢?」「口音不像」。許小桃想緩解這種緊張的氛圍,故作輕鬆地笑著說,「您想聽天津方言么?」舅媽像是要發火,「你……」又壓了下去,「他轉業後跟你聯繫過嗎?」許小桃急中生智,「我現在不是在聯繫他么?他在哪上班呀?」舅媽的語氣有所緩和,「一個冰工廠。」許小桃最後留下了電話,說自己姓許,舅媽問,「你叫什麼?」「您告訴他我姓許,他就知道了。」舅媽又開始懷疑,「他知道嗎?」許小桃心裡沒底,「應該知道吧。」
許小桃等了一晚上,都沒有人打來電話。第二天是二月十四號,情人節。許小桃按奈不住,又往南千潼舅舅家打了電話,這次是他舅舅接的。舅舅和南媽媽一樣熱情和藹,問上次打電話的是不是許小桃,許小桃說是,舅舅說舅媽告訴南千潼有個女的給他打電話了,把你電話給他了,沒說姓什麼,他說沒想起來是誰。許小桃陷入尷尬沉默,舅舅安慰她,「等千潼回來,我讓他給你回電話!」「好。」許小桃失魂落魄掛了電話,覺得自己太一廂情願了。
大約一個小時后,電話響了,許小桃看看來電顯示,猜想很有可能是南千潼,深呼吸一秒才拿起電話,「喂,你好。」電話那端是許小桃無數次魂牽夢縈的聲音——「喂,你是誰?」「我姓許,我是許小桃。」許小桃知道是南千潼,但就是想聽他說出那個她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你是?」「我是南千潼。」時隔一百六十多天後,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這個聲音,許小桃簡直激動到想哭,可是南千潼對她的聲音卻是陌生的,顯得有些緊張,她怕嚇到他,於是輕笑,「哦,南教官。」南千潼羞澀,「哎呦,別這麼叫我。」「那怎麼叫你,叫你大哥么?」南千潼笑了,也不那麼緊張了。兩人沉默了幾秒,還是許小桃先開了腔,「本來我打算給你寫信的,可是今年放假太晚,過年又太早,過完年出了趟門,初四回來,就怕你外出工作,我寫了你也收不到,所以就沒寫……你舅媽說你在一個冰工廠工作,怎麼樣?辛不辛苦?」「辛苦倒不算太辛苦,是一個有限公司。你怎麼樣?」許小桃嘆氣,「哎,能怎麼樣,跟你說別笑話我們,數學考試,我們全軍覆沒,全班沒一個及格,大家都快瘋了,老師已經打算對我們放棄治療。」南千潼笑了,安慰許小桃,「嗨,不及格也正常。」
許小桃想問「你有沒有女朋友」,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有沒有想起來我是誰呀?」南千潼一點沒有猶豫,「當然想起來了。」許小桃半信半疑,「哎,我拍的照片太難看了,等拍了好看點的再給你寄一張。」南千潼又笑了,「這是什麼話,肯定不難看。」
許小桃心裡幸福滿溢,「我太高興了,還真能找到你!對了,我寄給你的東西收到了嗎?」「收到了,是圍巾。信里不是說了嗎?」許小桃一臉問號,「什麼信,我沒收到呀?」南千潼有點激動,「你沒收到啊?」「沒有……」許小桃覺得南千潼收到圍巾,應該會給她回信,不會就那樣一走了之,她果然沒有看錯人,只是不知道那封信去了哪裡。不過許小桃在心裡慶幸,如果收到了那封信,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通話了。
「我打電話到你家,阿姨說邀請我去你家呢,看吧,明年六月份我就畢業了,可能回去吧。」「你來,我歡迎!」
許小桃又想到這天是情人節,於是調皮地問南千潼,「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么?」南千潼也用調皮的語調說,「當然知道啦!」許小桃突然聽到南千潼舅媽兇巴巴地催他,「你快點啊!」一陣心疼,「有人催你是吧?」南千潼的語氣有點無力,「是我舅媽。」許小桃想終止通話卻很不舍,明知故問,「你怎麼上來問我是誰呀?」「我有點緊張,你不知道,我給鄰居家打電話都緊張,不知道那號對不對。」許小桃溫柔安慰他,「不用那麼緊張,直接問我在不在就行,大不了就打錯了唄。」許小桃要了南千潼的新地址,「你可以給我打電話,也可以給我寫信。」「還是原來的地址嗎?」「是的,你還有嗎?」「有。」「那好,就這樣吧。」南千潼的語氣也有點不舍,「那我改天再打給你。」互相說了再見就掛了電話。
許小桃想到南千潼在他舅家「寄人籬下」,又想起她舅媽兇巴巴的態度,又是一陣心疼。
許小桃沒告訴過南千潼自己的家庭地址,主要是因為寄到村裡的信都是到大隊小樓,然後大喇叭喊收信人的名字去拿信。許小桃在村裡是品學兼優的小名人,她不想別人拿她的事八卦。另一個原因是南千潼也從來沒問過許小桃家的地址。
村裡自從不種地后,就傳說要拆遷。許小桃總覺得不太可能,創業村從一九七八年建村,一共才二十多年,不會那麼快就拆掉。而且村民們越來越富裕,每周六主街上的集市也越來越熱鬧。許小桃喜歡吃白皮點心,每次賣糕點的來擺攤,陳玉蘭都會給許小桃買一斤白皮點心,不久之後,許小桃就把白皮點心吃膩了,但心裡開始感到了幸福。
許小桃的一大快樂源泉還是壯壯。許小桃攥住壯壯的爪子或嘴,壯壯掙脫不開,就輕咬許小桃,許小桃直接把手腕塞進壯壯嘴裡,「你咬你咬你咬」,壯壯不但不咬,還輕輕舔了幾下許小桃的手。許小桃又用手指挑起壯壯嘴裡最前面的尖牙,「你咬你咬你咬」,壯壯把許小桃的手指輕輕咬住,放開,又舔了幾下。許小桃簡直要愛死它了,捧起大臉一頓揉搓。
許小桃還喜歡跟壯壯玩「假裝出門」的遊戲。許小桃拿一張衛生紙在壯壯麵前晃,出了大門右拐,壯壯就以為她要去公廁。要是背著包出門左拐,壯壯就以為要去主街,都是興高采烈地在前面猛跑開路。等壯壯跑到衚衕盡頭再回頭,許小桃在家門口朝它晃晃衛生紙或者包包,又返回院子,直接藏在大門旁邊。
壯壯進了院子,到處找許小桃,許小桃突然喊一聲壯壯,壯壯才看到大門旁邊的她,然後就跳著叫著朝她撲來,像是在說「你真壞!」許小桃順勢接住壯壯撲來的兩隻前爪,和它跳起了「交誼舞」。
可是幾天之後,壯壯就因為「假裝出門」的遊戲生氣,不吃不喝不理人了。
那天正好是周末,村裡一位大叔突然來到許小桃家,把壯壯牽走了。那大叔一邊騎自行車一邊牽著哄著壯壯,壯壯一邊跟那大叔走,一邊回頭看在家門口為它送行的家人們。許小桃看著壯壯被帶出了衚衕,心裡有點難過,有點埋怨許家棟沒有徵求她的同意就把壯壯送給別人去看廠房,但又覺得這樣也好,不用等到壯壯死去的那天,她再哭得死去活來。
當天晚上十點多,許小桃正思念著南千潼,突然聽到大門外有爪子撓門的聲音。許小桃來到門邊,叫了一聲壯壯,「嗷嗚嗷嗚」,壯壯哼哼著撓門,許小桃打開大門,壯壯沖了進來,直接跑到他的碗里去喝水。許小桃大驚,那是開發區啊,開車還要二十分鐘,從未出過遠門的壯壯竟然記得路,自己跑回來了。轉天林家二哥說昨晚開車,在路上碰見一隻大狗過馬路,有點眼熟,沒想到真是許小桃家的壯壯。
許家棟好面子,第二天又讓那大叔把壯壯牽走了,壯壯又自己跑回來了。回來之後就鬧情緒,好幾天不好好吃飯喝水,也不愛理人,總是靜靜地趴著或者睡覺。
為了安撫壯壯,許家棟弄來兩條金魚,放在正房堂屋的電視櫃旁邊。壯壯趴在長方形的魚缸旁邊,盯著金魚游來游去,有時會去喝魚缸里的水。壯壯喝水的時候,金魚一開始會害怕,瑟縮在角落,後來慢慢就不怕了,壯壯在水面上喝水,兩條金魚在水下面自由翱翔,非常和諧。壯壯盯著金魚,很快就忘記了煩惱,又變得生龍活虎,活潑可愛了。
三月底的一天,許小桃又收到了南千潼的信,她看到郵戳上的日期是十一月二十八號,整顆心頓時揪了起來——天啊,南千潼的信竟然被耽擱了那麼久,要是他知道了得多著急啊……許小桃迫不及待地打開信,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