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勞動訓練營
二零零三年元旦，第二職專租用了海軍後勤部隊的禮堂，開了新年聯歡會。
高一一共二十個班，一班到四班是課改高中，五到二十班是職專。職專班的同學看課改班同學的眼神充滿了尊敬和讚賞，何超看到職專班幾個比較活潑且濃妝艷抹的女生，一臉鄙夷——「這幫浪女」，許小桃心想你何超也不是什麼好鳥，還在這「賊喊捉賊」。許小桃突然覺得自己讀的課改高中是那麼不倫不類，盧景秋眼裡卻滿是自豪和傲嬌，許小桃白了她一眼——盧景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有自知之明。
期末考試時，發生了一件事，讓許小桃無比痛恨這個學校，在心裡把校領導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每個班學號前四十號的同學，在自己教室考試，一到四班四十號以後的同學，一起到學校角落裡的平房去考試。許小桃和許芳芳的學號都在四十號之後，就都去了平房考試。
那間平房很大，窗戶漏風關不上，還沒有暖氣，許小桃和其他三十多位同學，就在這間陋室里，瑟瑟發抖地考了三天的試。考完試，許小桃她們高一一班的幾個人，還被留下做那間教室的衛生。
不過當許小桃做完衛生，回到自己教室的時候，明顯感到同學們關切的目光，心裡又升起一股溫暖。
農曆新年前夕，方小白的媽媽病重。許小桃去方小白家，看到她媽媽比從前瘦了半個人。方媽媽本來就有糖尿病，後來是幫她舅舅和她表姐帶孩子累的，得了尿毒症。許小桃擔憂地看著方小白，方小白卻很平靜，「不用擔心我，我有心理準備了。」
許小桃和小雲表姐，小翠表姐元宵節那天一起去了蘆台，看元宵燈會。花燈沒有電視里的好看，比花燈更好看的是看花燈的人，他們喜氣洋洋、興緻勃勃的樣子，感染到了許小桃，許小桃就覺得花燈也變得好看了，美輪美奐起來。
可是許小桃印象最深的還是在掛滿了花燈的街邊，幾個瘋狗一樣的城管人員，瘋狂打罵一個賣鐵板裡脊的小夥子。其他擺攤的人都是本地的，城管不管，那個小夥子是外地的，哭著求那幾個城管別拉走他的三輪車，又遭到了更狠更難聽的打罵。許小桃看花燈的心情都被破壞了。
二零零三年三月中旬，方小白的媽媽去世了。
許小桃開學早，那天要上課，放學才得到的消息。許小桃晚上來到方小白家時，方小白剛哭過一陣，許小桃剛要湊到她身邊，就聽到司儀喊了一聲，「孝女方小白同學敬上！」
許小桃回頭看到方小白她們班級創業村的二十幾個人，齊齊來到靈棚前，幾個男生把兩個大花圈擺進了院子。許小桃趕忙閃到一邊，方小白的同學們莊嚴三鞠躬。
許小桃不禁回憶起孫小倩爸爸去世的時候，除了她們「野戰部隊」的幾個人，班級里別的同學一個也沒有來，一陣心酸……
許小桃被方小白的同學們感動，看到她們圍在方小白身邊，心裡桃花林的桃花又都開了……
開學不久，許小桃他們學校高一全體同學去了鄧善沽的學農基地，進行為期五天的勞動訓練營。
剛進宿舍一會，許芳芳在一張上鋪的床邊發現了幾行字，趕忙喊許小桃過去看。那是用鉛筆寫在原木色的木頭上的三行小字——「許小桃，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學農，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分到這間宿舍，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的祝福，祝你健康，堅強，快樂，考上理想的大學！」沒有署名。許小桃仔細看了看字體，還是不能確定是誰寫的，但應該是初中的女同學寫的，心裡湧起一陣感動。女生們都圍過來了，嘰嘰喳喳討論著這幾行字，許小桃看著現在的同學，想著從前的同學，覺得她們都是那樣可愛，她幸福地笑了，在心裡說，「有你們真好。」
許小桃第一天領到的任務就是幫廚。那天有沙塵暴，漫天卷地的黃土黃沙，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許小桃她們每人搬了幾趟十個一摞的白色大瓷盆，來到室外的水池刷盆。水池的水像是摻了油，還有點發黃。刷完盆搬到食堂，又粘上了一層沙土，等於白刷。後面是擦地，擇菜，洗菜，好幾大盆的辣椒、木耳、香菇、芹菜，又打了兩大盆雞蛋。香菇和雞蛋的腥味使許小桃幾次差點嘔吐……
鄰近下午五點，做餐前準備。五點半開餐，許小桃累得都沒食慾了。
基地教官長得有點「黑社會」，普通話不好，語速還特別快，每次兇巴巴地喊「開始就餐」，聽著就像「看圈」，所有人都被他喊得發愣，教官看著大家，也愣了幾秒，隨即放慢了語速，「開始吃飯吧！」
飯後依然是許小桃她們刷盆，又是在黃沙中搬好幾趟十個一摞的盆，去水池用那發黃又摻了油的水刷，然後回去照例是又一層沙土。
七點半到九點，是夜間活動時間，會議室放了電影《河東獅吼》，許小桃此時才放鬆下來，不一會就開始眼皮打架。
許小桃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半夜被那幾個喜歡王金龍的女生吵醒了。她們看到離離蒙著頭平躺睡覺，直接抬起褥子，把離離抬到了樓道里，放到地上時，離離才醒，那幾個女生趕緊回屋鎖上了門，離離在門外叫罵，幸虧盧景秋及時趕來，不然整個二樓的宿舍全被離離喊醒了。
第二天是步行到離基地很遠的地方挖地溝。許小桃杵著鐵杴，環顧四望。這個地方跟創業村的稻田有幾分相似，村裡已經好幾年都不種地了。許小桃懷念起村人們在田裡熱烈勞動的場景，尤其秋天，先割稻子，后捆大個，許小桃她們這些小孩子就在後面拾起落下的稻穗。許小桃頭上包著紅紗巾，眼中的天地也變成了紅色，婦女們五顏六色的頭巾像是「紅色帳幔」上點綴的繽紛花朵。許明珠有一次扛大個過獨木橋時，還栽進了水裡……
許小桃的手被鐵杴的木把磨出了泡，她想起了成年勞動的爸爸，手上又會有多少傷口。許明珠經常心疼爸爸，有時能心疼哭了。許小桃第一次有點心疼爸爸，心裡關於多餘人口的怨氣消散了一些。
挖地溝時分組，許小桃她們組兩男兩女，人數正好，偏偏何超死皮賴臉地跟許小桃她們組一起挖。許小桃她們組挖的筐數本來排名第一，何超一共沒挖幾鐵杴，純粹是為了湊熱鬧，但是盧景秋說因為她們組多了一個人，成績作廢。許小桃差點氣炸了，帶領組員追打何超……教官帶著基地的護衛犬大黃看到這邊有情況，牽著大黃去追許小桃她們。教官沒拉穩，大黃一個用力掙開了他手裡的牽引繩，許小桃她們聽見狗叫，嚇得尖叫，慌忙逃竄，沒想到大黃直接奔何超去了，何超被撲倒，劣質迷彩服的屁股後面被大黃撕了個洞，露出了紅色大花圖案的內褲。
何超差點嚇哭了，只看到所有人指著他笑，還是教官告訴他，屁股後面破了個洞。何超把上衣脫下來系在腰上，上身穿的短袖上印著一隻跟大黃幾乎一模一樣的黃狗，只不過那狗戴著金鏈子和墨鏡。回基地的時候，大黃對著何超興奮地叫了一路，許小桃她們也笑了一路。
第三天是大掃除和烹飪課，沒什麼特別。到了晚上，許小桃在宿舍拿撲克牌給女生們「算命」，需要說四個喜歡的男生的名字，用黑紅花片分別代表那四個男生，然後問問題。比如，「誰最有錢？」「誰先送我花？」「誰腳最臭？」翻一張牌，按黑紅花片找，是哪個就對應哪個男生，然後女生們就一陣興奮地尖叫和大笑。最後那張就是那個女生會嫁的人。王金龍的名字出現的頻率很高，原來除了那幾個經常纏著他的女生，還有不少女生都喜歡他。
通過「算命」，許小桃知道了很多女生的小心思，再看到她們說的男生時，又忍不住給他們「編劇本」，然後自己偷笑。
第四天下了雨，正好也是室內的縫紉課。創業村幾乎家家都有一台牡丹牌縫紉機，許小桃在家看陳玉蘭用過幾次，但沒想過要學縫紉機，只是喜歡踩著踏板玩。
縫紉課的作業，要求用縫紉機做一個布包。時間緊，任務重，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怎麼做。許小桃打算像從前給小洋娃娃做衣服一樣，用針縫一個，但她是慢工出細活，時間不夠……一籌莫展之際，「救星」來了。
教歷史的張大爺是三班的班主任，他不僅課教的好，會講笑話，還會用縫紉機。一邊蹬著縫紉機，幫大家做著布包，一邊說自己會的可多了，修理家電，煎炒烹炸，連擀餃子皮也很厲害，他一個人擀皮，能供上三個人包……張大爺一開始還跟大家說笑，但一會就笑不出來了，求他做包的同學太多了，時間又緊張，他的額頭上開始出汗，臉開始發紅，同學們在旁邊喊「張大爺加油」，張大爺的腿和臉開始抽筋，手開始發抖，終於在下課前的一分鐘，完成了最後一個布包。張大爺長舒一口氣，像挨了打的灰太狼一樣四仰八叉癱在椅子上，「好傢夥，可把我老張頭累壞了。」許小桃她們憋著笑，拿著布包向張大爺鞠躬致謝，「謝謝張老師！」
第四天晚上，閉營式和聯歡。各班即興齣節目，職專班有幾個男生唱歌，大部分都是劉德華的歌——《冰雨》、《我不夠愛你》、《忘情水》。課改其他三個班也都出了節目。
許小桃她們一班坐的是窗邊的凳子，其他班都是馬扎，顯得一班很是「鶴立雞群」。職專班吆喝「一班來一個、一班來一個！」許小桃感到大家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只是盧景秋的眼神像是勒緊的「韁繩」，好像在說，「我看誰敢動？」大家的熱情被澆滅了，盧景秋眼裡一陣得意。
學農回來后，盧景秋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決定權力下放，讓團支書馬蘭跟大家商量著自己排座位。許小桃終於迎來了「春天」，跟許芳芳做到了第一排中間。
許小桃和許芳芳更是形影不離，出雙入對，做操時也是前後站著。
有一天陽光很好，許芳芳站在許小桃前面做操，做完操準備集合的時候，許小桃剛邁了一步，就看到許芳芳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直接臉著地。許小桃嚇壞了，趕忙去扶她，許芳芳面部扭曲地擠出三個字「低血糖」，然後就暈了過去。盧景秋趕忙跑過來，瘦小的她想背許芳芳沒背動，就跟男生喊，「快，來個男生！」許小桃焦急地用眼神向男生們求助，所有男生都愣在原地不動，一臉地小心謹慎，只有王金龍過來，扶了許芳芳的胳膊一下，又放下了。
許小桃對男生絕望了，喊高璐、離離、馬蘭和盧景秋，一起把許芳芳抬去了醫務室。
從此之後，許小桃對班裡的男生都冷冷的，尤其是王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