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樂與悲
二零零一年四月的最後一天，鹽鹼中學組織全校去北京旅遊，有八達嶺長城，軍事博物館，太平洋海底世界三個景點。
許小桃那天凌晨三點起床，煮了兩個雞蛋，沖了一晚牛奶，哼著歌吃完了早餐。然後背上一大包零食，去了孫小倩家。許小桃的書包里有喜之郎果肉果凍，樂之酸奶夾心餅乾，卡迪那豌豆脆，九制話梅，德芙巧克力，旺旺仙貝，薯片，麵包，八寶粥，旺仔QQ糖……可以開個小賣部了。
許明珠拿到許小桃開列的採買名單，笑了，「呵呵，這麼多，你吃的完么？」許小桃眉毛一挑，「吃不完也可以顯擺，分給別人吃。」
凌晨四點，許小桃和孫小倩以及兩個班級的另外幾個女生到崔亞寧家集合，崔亞寧的爸爸用大發車把她們一行八人送去學校。路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幾盞路燈，許小桃覺得崔亞寧爸爸的大發車就像在黑色太空遨遊的UFO，沿著路燈一樣的小行星送她們去到那個快樂星球。
初二、初三和軍校高一的一個班一輛車，吵吵鬧鬧的高一學生，襯得初二初三出奇的安靜。李路坐在許小桃並排，一直問秦秀榮什麼時候能到，秦秀榮說一會就到。張文坐在許小桃後面，她帶了德克士的漢堡和炸雞，一邊啃著一邊嘲笑自己，「我這個吃貨……」
李路滿臉通紅，坐立難安，突然大喊，「秦老師，我快不行啦！什麼時候能到啊？我要憋不住啦！」，許小桃感覺車一顛李路就要尿出來了。李路一路哀嚎，一路忍耐，終於熬到了長城腳下，車停的一刻，他已經完全顧不上任何形象，瘋了一樣奔向了他的目的地。過了一會，許小桃看到李路紅著臉眼神閃爍地回歸了隊伍。
進景區的時候，許小桃看到電子技校的一個男生領著一個腿腳不太靈便的女生。那男生皮膚很黑，穿了一身黑衣服，長得有點帥，那女生身高一米五齣頭，兩條腿有點問題，走路稍稍撅著屁股，一拐一拐地。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男生慢慢地隨著女生的步伐走，兩人的眼神都透著篤定和純真，許小桃心裡有點感動。
張文突然從後面拍了許小桃一下，「那男生帥不帥？」，許小桃說還行，就是黑了點。張文一臉期待地問，「你說他會喜歡我嗎？」許小桃心裡一驚，又覺得張文應該不會插足他倆，但看著張文滿臉期待，於是說，「是男生都會喜歡你。」張文邪魅一笑，一臉得意。
許小桃和孫小倩、周婷一起爬長城，一邊爬一邊喊著「不到長城非好漢！大河向東流哇.……！」風一般的沖了出去。她們本想登頂，可是陰天，氣壓低，她們三個爬到離最高烽火台最近的那個烽火台時，已經筋疲力盡，呼吸困難，「已經來到長城，咱們算好漢了。」「算好漢了」，「算好漢了」，索性放棄登頂，拍了幾張照就往下走了。
許小桃的腿已經不是她的腿，像是不聽使喚，只能向前跑卻不能「剎車」。她下坡的時候經常要喊著，「前面的人躲開，要撞上啦，對不起啊，快躲開！」孫小倩和周婷在前面趕忙躲開，許小桃像一支穿雲箭從她們身邊嗖地飛了過去。
雨像是掐好了時間，在許小桃她們到達長城腳下的時候，雨滴又來了。十一點半集合上車，奔軍事博物館。大家有說有笑地開始吃東西，許小桃把零食分給孫小倩、張二冬和李路，回頭想給張文，卻看到張文哭了。
「張文你怎麼了？」許小桃有點懵，遞上紙巾，張文擤了一把鼻涕，「我去表白了，那男的不跟我好。」許小桃愕然，她沒想到張文會去表白，心虛地勸了一句，「別傷心了，你條件這麼好，想找什麼樣的沒有，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張文恨恨地看著窗外，幽幽地罵了一句——「對，我為什麼在他身上吊死？這個賤男人！」
到達軍博時，雨下的正歡，一步也捨不得離開許小桃她們。軍博里的***專車，火箭，坦克，大帆船，春秋時的戰車，清朝八旗武士的服裝，抗美援朝時的紀念章，老美的軍服軍鞋，各種信件，資料，戰旗等文物，使許小桃腦補了很多轟轟烈烈的戰爭畫面。不過許小桃印象最深的是老美的大鞋，少說也得四十五號往上，她想這麼大的腳，估計能熏死人。
參觀結束，許小桃她們在軍博里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秦秀榮，最後決定先去車上等。許小桃遠遠地看到秦秀榮頂著外套站在車下，淋著雨等許小桃她們，許小桃看到秦秀榮大半的身子都被淋濕了，她有點感動，又有點喜歡秦秀榮了。
春遊的最後一站，太平洋海底世界。許小桃看了企鵝，海龜，各種美麗的魚，還有假扮的美人魚，她還用手觸摸了硬硬的海星……她想象自己也變成了美人魚，潛入了神秘的蔚藍色深海，跟企鵝海龜魚類們歡樂地遨遊嬉戲。
因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海豚表演的時間已過，而且看人鯊表演的人太多了，許小桃她們三個「小雞仔」沒擠進去，幸好還有海獅表演。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海獅「笨笨小姐」和「豆豆先生」聽到主持人的呼救，立即跳入水中，一手抱起主持人扔進水裡的小娃娃，一手划著水仰泳，把小娃娃救上岸，上岸之後還朝觀眾席招手，觀眾鼓掌叫好，許小桃她們興奮不已，嘰嘰嘎嘎地笑。
下一個節目，是海獅拉著載有小朋友的充氣船繞場一周，觀眾席上掌聲熱烈，許小桃卻一臉木然。她覺得讓海獅拉船太過分了，她期盼著坐充氣船的小孩都掉進水裡。
下午四點半，坐上「飛船」回程上路。軍校高一的一直在大聲唱歌狂歡著，把許小桃她們的熱情也點燃了，也拍著手唱起了歌，熱鬧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了鹽鹼村。
許小桃她們坐上了崔亞寧爸爸的車，還在高興地唱著歌……
春遊后回來，秦秀榮見許小桃對她有所改觀，有心發展她入團，給了她很多表現機會。許小桃也有意入團，積極配合秦秀榮。二零零一年的六一，初二班級成績中上等的學生和初一的學生一起去了渤海兒童世界。在***總理和鄧穎超夫人的銅像前，許小桃、劉琳、周婷和張二冬向團旗宣誓，正式入團。
許小桃那天很開心，唯一膈應的就是跟張二冬這個慫包拖油瓶一起入團。
六一過後不久，秦秀榮有一天在班裡說起尹樂，許小桃才發覺，好像最近都很少見到尹樂。她最後一次見到她，是提醒她穿短裙不要趴在第一排的桌上，內褲都被人看到了。
張文說尹樂跟初三的兩個男生談戀愛，他們還翻牆進入尹樂家去跟她睡覺。許小桃問周婷，「你說張文說的是真的么？」周婷搖頭，「說不好。」尹樂來了，周婷問尹樂，「你喜歡初三那個***嗎？」尹樂嬌羞一笑，扭頭往教室門口走去，臨出門回頭喊了一句，「我永遠愛他！」許小桃和周婷目瞪口呆。
秦秀榮說起尹樂，也是恨鐵不成鋼——「這個尹樂，學校看她家困難，把她列為幫扶對象，給她一份低保，她可倒好，天天不學習不說，還大蘋果、二汽水、三零食的享受，鑒於尹樂的不佳表現，學校決定撤銷她的低保。她賭氣，直接就不來上學了，她家裡人給她辦了退學。」
許小桃有點內疚，她也吃了尹樂的零食。要是她和周婷堅持不吃，尹樂可能還少買點。雖然尹樂打架、談戀愛，但她在學校只有和許小桃、周婷在一塊的時候，才能開開心心地笑。許小桃想起尹樂的笑容，有點想哭。
又過了幾天，秦秀榮給班級發了「優秀教師評比表格」，她沒有給自己拉票，只是自信地說「按你們心裡想的填就可以。」許小桃填了包括吳文清在內最喜歡的三位老師，她覺得應該有很多同學都會寫秦秀榮，她就不寫了。
不料評比結果出來，秦秀榮落選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班裡哭訴，「我白帶你們那麼長時間了啊，我萬萬沒想到你們對我有這麼大意見！有意見平時不會溝通嗎？非要等到評優秀教師擺我一道！你們的良心呢？你們摸摸良心，是我對你們不好嗎？你們就這麼恨我呀……」
許小桃沒想到班裡那麼多同學都沒寫秦秀榮，一開始還有點同情她，但她因為沒評上優秀教師就崩潰成這個樣子，又讓許小桃對她失去了好感。當她第三次問大家「你們就這麼恨我呀？」許小桃假裝咳嗽，「嗯！咳咳！！嗯！咔！咳咳！」秦秀榮愣了三秒，又接著哭。
等下了課，秦秀榮走了，好多同學指著許小桃笑——「你們就這麼恨我呀？嗯！」「許小桃，你太壞了！我們差點笑出來！」許小桃還不承認，「沒有啦，我是真的想咳嗽！」
初二第二學期期末的英語成績，全班僅有兩人及格，還僅僅是六十分出了點頭，不包括許小桃和劉琳。
暑假第二天，許小桃就接到了劉琳的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塘沽區里的英語培訓班，許小桃徵求了許明珠的意見，獲得了她的資助。
培訓地址有點遠，許小桃下了公交車還得走半小時才能到。劉琳的爸爸開紅色夏利計程車，有時從楊北村出來，路過創業村會捎上許小桃。
來上英語培訓班的基本都是學生，跟許小桃她們年齡差不多，還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和一位三十多歲的大姐。中國老師講課還好，中英文交替，大家能聽懂。有時碰上純英文的外教，語速又快，大部分人都跟許小桃一樣是學渣，只能聽懂末尾那句——「Any questions？」然後大家就都不懂裝懂，「No！」
二零零一年七月十三日，普天同慶——北京二零零八年奧運會申奧成功。可是這一天，對於孫小倩來說，卻是悲痛欲絕，她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她的爸爸。
許小桃自從放假去上培訓班，基本就沒去過孫小倩家。前段時間她跟孫小倩發生過幾次口角，她簡直要受不了孫小倩的暴脾氣，想跟她絕交了。
七月十三日晚上十一點多，窗外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許小桃聽這聲音有點像孫小倩，又不敢確定。她從窗戶看到孫小倩家院子里點著很亮的燈，感覺不妙，就過去看看。
一進孫小倩家院子，許小桃就看到披麻戴孝的孫小倩跪在地上燒紙，一聲一聲哭喊著——「爸爸你回來呀，爸爸你回來呀……」許小桃頓時淚流滿面……
許小桃聽方小白說，那天孫爸爸喝了三頓酒，傍晚回到家，說要喝葯自殺。孫小倩她們一開始都以為他只是說說，沒想到真拿起農藥瓶子往嘴裡倒，孫小倩當即就上去奪下了農藥瓶子，可孫爸爸還是喝了一小口，幾秒鐘就倒地，全身抽搐……
崔亞寧的爸爸開車把孫爸爸拉到了鹽鹼村，接應上了120，剛到醫院門口，孫爸爸就沒了呼吸。醫生檢查說孫爸爸本身就有冠心病，酒精加農藥，很快就能致死。
崔亞寧的爸爸不想給孫小倩家打電話，怕嚇到孫小倩和她媽媽，就往崔亞寧的奶奶家打的電話，讓崔亞寧奶奶給孫家送個信兒。正巧崔亞寧在她奶家，她奶就讓崔亞寧去送信兒。崔亞寧來到孫小倩家門口，看到了方小白和方小白的媽媽，又讓她們去給送信兒，崔亞寧回家了，方小白和她媽媽愣在孫家門口，不知道怎麼辦。這時孫小倩從大門出來了，哭著問方小白和她媽媽，「是我爸沒了嗎？」方小白和她媽媽說不出口，直接哭了……
那天晚上，許小桃到孫小倩家的時候，方小白和趙飛燕剛走，趙斯文還在。鄰近半夜，村西頭一個有名的酒鬼喝多了，跑來孫小倩家，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哭。過了一會，村東頭一個瘋老婆子也跑來了，杵著拐棍坐在旁邊哭。這倆人一左一右在孫爸爸的遺體邊，搞起了「哭喪比賽」。一個說「你有我會哭嗎？」一個說「你那是假哭，你沒我傷心！」孫小倩都被他倆逗笑了。許小桃和趙斯文一直陪孫小倩待到了早上五點。
第二天英語培訓班有課，許小桃只睡了三個小時就起來去上課了。她去等車的路上，聽見孫小倩家放的哀樂，還是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孫小倩的爸爸雖然身有殘疾，掙錢也不多，給孫小倩的卻是滿滿的愛和寵溺。許小桃她們這群同齡的女生里，除了崔亞寧是獨生女，沒有人像孫小倩這般被爸爸當做掌上明珠……許小桃替孫小倩難過，好幾天吃飯都只吃一點就吃不下了。
孫爸爸頭七那天下午，許小桃過去幫孫小倩做家務。孫小倩因為悲傷，變得溫柔了。她倆一起刷著盤子，孫小倩說他爸爸走之前幾天說想吃韭菜盒子，最後還是沒吃上……他爸爸喝了酒經常打她媽媽，她就經常得拉架……許小桃心疼孫小倩，跟她一起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