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相約一九九八
「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電視劇《還珠格格》的熱播，像是給許小桃她們這些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下了一劑猛葯，使她們全都變成了「戀愛腦」。
課間時，女生們在黑板上寫了《還珠格格》里所有的人物，然後選出適合那個人物的同學或者老師，把選定的名字寫在對應人物的旁邊。許小桃毫無懸念地被推舉為紫薇的人選，徐天演爾康，孫小倩演小燕子，胡馬力演五阿哥，姜海潮演皇阿瑪，包小蕾演容嬤嬤，李金桂演桂嬤嬤……然後大家在《還珠格格》原劇情的基礎上，又瞎編了很多搞笑和雷人的劇情……
《還珠格格》的名場面之一，就是「紫薇撒花」。許小桃有一天叫上方小白一起去了八米溝，讓方小白演金鎖，她就學紫薇那樣，把花花草草拋灑進八米溝的水裡。她想象著有個爾康一樣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來找自己。八米溝的水不像電視劇里是流水，許小桃拋出去的花草都滯留在岸邊，與些許綠色的泡沫和白色垃圾擁擠在一起，讓她有點反胃……過了一會，許小桃看到八米溝附近的土道邊伸出一個馬頭，她興奮地喊「方小白你快看，真有人騎著馬來了！」可再仔細一看，是鄭國立的姥爺，趕著拉糞的驢車從這經過，往公廁方向去了……方小白一臉懵，「馬和驢長得還真像……」許小桃哭笑不得，捶胸頓足，撿起石頭朝水面狠狠砸去。
許小桃和方小白回村的路上，看到村西頭一條衚衕後面聚集了很多人。她們也跑過去圍觀，看到大夯正和他的媳婦「黃毛」扭打在一塊，黃毛只穿了背心和褲衩，大夯都快把黃毛的褲衩拽掉了……
大夯是小名，因那大叔出生時，隔壁正在砸夯，所以叫「大夯」。大夯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比正常人稍顯愚鈍一些。長大后經人介紹，娶了一個頭髮又黃又少，和《西遊記》里的「賽太歲」長得很像的女人，村裡人都管大夯媳婦叫「黃毛」。後來生了個女兒，和黃毛長得一模一樣，村裡人就叫那女兒「小黃毛」。
黃毛雖然其貌不揚，但是一點也不自卑。許小桃有時會在村裡的澡堂子碰見她，看到她洗完澡，非常享受地哼著歌擦潤膚膏，然後穿上美美的裙子，最後心滿意足地戴上假髮。
許小桃聽村裡人說，黃毛和村裡一位大叔「搞破鞋」，被大夯堵在屋裡了。那大叔跑了，黃毛的錢都縫在內褲里，大夯想把錢要過來，然後跟黃毛離婚。黃毛不給，大夯就拽她的內褲，兩人拉扯中就扭打到了衚衕里……
許小桃看到在圍觀的人群中發現了趙金鑫，後面挨著孫小倩，心裡一陣嫌惡。
徐天還是像以前一樣，跟在許小桃身邊，對她各種照顧。臨近六一，新來的音樂老師給許小桃和孫小倩等五個女生排練了一個節目，是現代舞，選用的歌曲是中國力量的《EVERYDAY》。歌曲勁爆，舞步複雜，許小桃在一次密集的排練中氣血上涌，流鼻血了。
當時老師都沒在，好多人圍在許小桃身邊想幫她止血，但一時找不到衛生紙，胡馬力拿孫小倩桌上的抹布幫許小桃堵上了。徐天衝出了教室，孫小倩和女生們在後面尖叫。過了一會，徐天就拿了一根冰棍和一條涼毛巾跑回來了，把涼毛巾搭在許小桃的鼻子上，冰棍放在額頭給她降溫。胡馬力接過許小桃剛才堵鼻子的抹布，看到上面除了鼻血還有鼻屎，差點哭了，舉著那抹布逮誰給誰看，「啊啊啊，鼻嘠……」大家鬨笑著散開了。
許小桃在徐天眼中看到了爾康在紫薇拔刀時那樣的心疼，她被深深感動，終於下定了決心。
許小桃給徐天寫了一封幾千字的信，把從初相識到現在的心路洋洋洒洒講了一遍，還在信中與他約定十年後的六一在塘沽金街的麥當勞相見。許小桃自己來回讀了幾遍，覺得寫的太深情了，與她和徐天的情況不太相符，像是寫了個別人的「劇本」。
想來想去，許小桃還是去找了趙斯文。她試探性地問趙斯文，「你知道徐天吧？」趙斯文笑，「知道啊，他喜歡你，你們全校都知道。」許小桃看趙斯文的反應，覺得她應該不會因趙金鑫介意她和徐天好。
「我給徐天寫了一封信，但是不好意思給他，你幫我看看？」許小桃紅著臉，掏出折成一小塊的三頁信紙。趙斯文興緻勃勃地打開許小桃寫給徐天的信，看得眼泛淚光，「許小桃你寫的也太好了，太讓人感動了！我都想哭了！」許小桃還是忐忑，「是不是寫的太過分了？」趙斯文擺手，「沒有沒有，你把信給他吧，他肯定會感動死了！」
許小桃在轉天放學臨走時，把信塞進了徐天的上衣口袋，轉頭就跑了。徐天在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把回信塞進了許小桃的書包。徐天的信沒有許小桃的那麼長，也沒有那麼深情，說的都是最樸實的話，他答應了和許小桃的「十年之約」，說不只是十年，他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趙斯文要看徐天的回信，許小桃給她看了。趙斯文看完信說，「我想看看徐天的照片。」
許小桃跟徐天要照片，徐天都是小時候的照片，沒有近兩年的，就把學生證給了許小桃。趙斯文拿著徐天的學生證，看了看上面的照片，還是不滿足，提出要去見見徐天。
一天中午，趙斯文來到了學校門口。許小桃把徐天帶到趙斯文面前。趙斯文一臉「姨母笑」，把徐天叫到一邊，單獨和他說了幾句話。
許小桃問，「你跟徐天說嘛了？」趙斯文依然是「姨母笑」，「我說讓他好好對你。」許小桃不信，「沒了？」趙斯文攤手，「沒了。」趙斯文又說，「不過他比照片上要好看，就是該理髮了。」許小桃捂嘴笑。
徐天第二天就理了發，又穿上了他好久沒穿的白襯衣，黑西褲和皮鞋。中午推著自行車跟在許小桃後面，說要送她回家。孫小倩、周婷幾個在旁邊尖叫，把許小桃往徐天的自行車上推。許小桃很尷尬，「徐天，你回去吧，我家不遠，走路一會就到，你這樣讓老師看見多不好啊……」許小桃還沒說完，胡馬力過來抬腿就坐上了徐天的自行車後座，拉著徐天的胳膊搖晃，「徐天送我回家吧，我想坐自行車~」許小桃她們哈哈大笑，「徐天你就送胡馬力回家吧，他最愛你了，哈哈哈」說完幾個小女生嘰嘰嘎嘎笑著走了。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許小桃越來越不愛聽數學課，數學成績開始下降。姜海潮怕許小桃偏科，讓曲巍重點關注下許小桃。許小桃在數學課上開小差，盯著徐天笑。徐天也不聽課了，跟許小桃擠眉弄眼，兩人眉來眼去。
班裡新換了座位，許小桃在第一排第一座，胡馬力在第二排第二座，徐天在第三排第三座。胡馬力正好坐在許小桃和徐天的視線中間。胡馬力看到許小桃朝他這邊擠眉弄眼，他也朝許小桃擠眉弄眼，許小桃無語，轉開頭不往那邊看了。有時胡馬力故意咳嗽一聲，許小桃一看他，他就朝她挑眉毛拋媚眼，讓許小桃哭笑不得。
曲巍看到許小桃和胡馬力、徐天眉來眼去的時候，就拿粉筆頭砸他們三個，但是收效甚微，每次挨砸，她們就只老實一會，然後又接著眉來眼去。
曲巍也不好意思跟姜海潮說，後來就不管了，由著許小桃她們三個開小差。許小桃有一次數學課上，正跟胡馬力、徐天比賽不眨眼，突然餘光看到曲巍盯著自己，就回過頭看曲巍，曲巍在許小桃回頭的瞬間臉紅了一下，然後就別開頭看別處去了。
許小桃有時中午放學回家路上會買一塊切糕當午飯。有時被曲巍碰上，曲巍就會板起臉，大聲呵斥切糕大叔，「這我學生，你多給點啊！」「哎，好的好的~」切糕大叔戰戰兢兢給許小桃比平時切的多一些。許小桃樂開了花，「謝謝曲老師，謝謝大叔1」曲巍頑皮地笑一下，「不客氣」，然後趕忙轉身走了。
六一前幾天，許小桃班級女生帶了很多衣服來學校，準備挑選演出服裝。胡馬力和周百傑也扎在女生堆兒里，時不時提提意見。趙玉梅帶了一條橙色帶亮片的半身裙，很是風情萬種。許小桃使壞，「胡馬力，你穿上試試，給女同學們打個樣兒。」胡馬力不穿，周百傑大喊，「你不穿我穿！」周百傑穿上了橙色亮片半身裙，在女生的鬨笑中扭起虎背熊腰，翹著蘭花指跳起舞來，胡馬力上去和他尬舞。這時姜海潮帶著其他男生回班了，也加入了胡馬力和周百傑。女生們圍成一個圈，看著姜海潮帶著全班男生群魔亂舞，瘋瘋癲癲，誰都沒注意到教室門口站了個人，看他們好半天了，那個人是校長。
校長看了一會，實在看不下去了，大聲咳嗽一聲，姜海潮和所有人都傻了。「姜海潮!跟我去校長室！」姜海潮跟在校長身後，還回頭朝許小桃她們吐舌頭做鬼臉。許小桃和孫小倩幾個來到校長室的窗戶底下偷聽，只聽見校長用一個個長句子訓斥姜海潮。校長說的最大聲，說了好幾次，也是許小桃她們唯一聽清楚的一個詞就是——為非作歹。
姜海潮從校長室回來，假裝黑著臉，蹲在講台的台階上，訓了大家幾句。「你說說你們，凈給我惹禍！胡馬力和周百傑，你倆上輩子估計在動物園來著！那是誰的裙子，不怕讓大白熊撐大了啊！」許小桃她們想笑又不敢笑。姜海潮看到呂小浩在底下漫不經心地挖鼻屎，沒注意聽他講話，「呂小浩，你過來！」呂小浩被點名，也不挖鼻屎了，戰戰兢兢來到姜海潮面前，「姜老師，我錯了」。姜海潮一臉嚴肅，「你錯哪了知道嗎？」呂小浩撓頭，「不知道……」「你讓女同學們看看你後背上寫了什麼?」女生們都抬頭看呂小浩後背，姜海潮一把拉下了呂小浩的褲子，許小桃她們尖叫著捂上眼，姜海潮和所有男生哈哈大笑，呂小浩提起褲子跑出了教室。
六一那天，許小桃她們的現代舞《EVERYDAY》表演很成功，博得了全校熱烈的掌聲。等到大合唱《七色光》的時候，許小桃作為領唱，卻唱砸了。因為她在大合唱時，看到趙金鑫和洪玫、張錦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非常開心，她的心和嗓子都像是被堵住了，勉強擠出的歌聲像是出了問題的磁帶，時斷時續，荒腔走板。
六一聯歡結束，徐天不想回楊北村，問許小桃想去哪，許小桃說想去八米溝。
徐天和許小桃並肩往八米溝那邊走，孫小倩和胡馬力等班裡一群人在後面跟著，像是在看「偶像劇」。許小桃走累了，就在八米溝邊坐下，徐天和她背靠背坐著。許小桃第一次覺得八米溝是那麼美——碧綠的湖水倒映著岸邊的蘆葦和樹叢，還有藍天和朵朵白雲。
許小桃和徐天欣賞著美景，隨便聊著天，沉浸在二人世界，根本沒注意到八米溝邊的其他人。
八米溝的另一側，有個人看到許小桃和徐天背靠背坐著，徹底心碎了，那個人就是趙金鑫。
第二天下午，趙金鑫喜歡的人之一洪玫來找許小桃，帶她去了六年級班級門口的垃圾桶邊。「許小桃，趙金鑫因為你，都要傷心死了。他把你們一起拍的照片都撕了，就在這個垃圾桶里，你自己看吧！」許小桃彎腰，隱約看到一些照片碎片，她震驚了。她以為趙金鑫對她根本不是認真的，只是因為她和趙斯文好，趙金鑫才裝裝樣子而已，沒想到趙斯文之前說的趙金鑫喜歡自己，竟然是真的。
許小桃站在六年級門口，看到趙金鑫在桌子上趴著，本想喊他，六年級的同學看到了許小桃，一邊起鬨一邊推趙金鑫，許小桃很難為情，轉身走了。
過了幾天，許小桃和孫小倩去找趙斯文。趙金鑫看到許小桃來了，就進屋上床躺著。趙斯文看出許小桃尷尬，安慰她說，「金鑫最近總這樣，沒事兒，不用管他。」許小桃還是有點擔心，來到趙金鑫床邊，看到他手臂搭在眼睛上，在嘆氣。許小桃輕輕地說，「趙金鑫，你還好吧？」過了一會，趙金鑫哽咽著說了一句，「許小桃你走，我不想看見你！」許小桃拿起枕頭砸了趙金鑫一下，喊了一句，「你有病！」然後哭著跑了。
許小桃覺得愧對趙金鑫，開始對徐天淡淡的，徐天有所察覺，但也不問，只是靜靜地看著許小桃，想著等她心情好一些也許就好了。
許小桃心裡煩，一個人去操場邊上溜達。趙金鑫班上的洪玫又找上了許小桃。「許小桃，你跟徐天最近怎麼樣啊?」洪玫陰陽怪氣地問。許小桃想起洪玫替趙金鑫出頭的事，有點反感她，「就那樣吧」，說完要轉身離開。洪玫摟住了許小桃的肩膀，「哎，你說怎麼辦啊？趙玉梅也喜歡徐天，特別喜歡，她跟徐天表白，徐天拒絕了，趙玉梅受打擊很大，總是哭啊……」許小桃終於明白趙玉梅最近悶悶不樂的原因。她也有點生徐天的氣，都怪他不和趙玉梅保持距離，趙玉梅才會心存幻想。
許小桃放學時給徐天寫了個紙條，塞他書包里了。「徐天，我要收回以前寫的信和說的話，你去和趙玉梅在一起吧！許小桃」
第二天是周末，徐天一個人從楊北騎自行車來找許小桃。他不認識許小桃家，也因為害羞，就先去找了胡馬力，胡馬力去找了孫小倩和周婷，幾個人一起來到了許小桃家門口。
許小桃聽到孫小倩喊自己，出來看到徐天，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許小桃沒好氣地說。徐天一臉愧疚，「我肯定得來啊，你誤會我了，我得說清楚。」許小桃怕被家裡人或者趙家人看見，就帶著徐天他們往八米溝那邊走。「還有什麼好說的啊？你和趙玉梅每天一起來，一起走，你倆好也正常啊！」許小桃對徐天冷嘲熱諷。徐天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跟在許小桃後面，在土路旁邊摘了一把野花。
許小桃走著走著，突然看到趙金鑫跟幾個男生在八米溝旁邊，她不知道怎麼辦了，慌慌張張跟徐天說了一句，「就就就這樣吧，你回家吧，我先走了。」許小桃朝村西頭跑去，徐天、胡馬力、孫小倩和周婷在後面追，許小桃亂穿衚衕瞎跑，跑了一會以為把徐天他們甩掉了，沒想到他們幾個分開跑，各種圍追堵截許小桃。胡馬力在一處窄巷堵住許小桃，一臉猥瑣壞笑，「嘿嘿嘿，許小桃，看你往哪跑……」許小桃過去把胡馬力的運動衣外套往上拉，罩住了他的頭，然後把他往牆上一推就又跑了，後面就聽到胡馬力的哀嚎，「許小桃你不是人……」
許小桃累得快不行了，就往家的方向跑，經過趙金鑫家門口的時候，被趙金鑫一把拉進了院子，關上了大門。許小桃嚇得尖叫，被趙金鑫捂住了嘴。趙金鑫手指放在嘴上，「噓，等他們走了再說。」
許小桃跟著趙金鑫進了他家廂房，蹬著凳子從廂房的窗戶往外看。許小桃看到徐天在許小桃家門口望了望，把一把蔫了的野花放在她家門口，哭著走了。許小桃從未看過徐天流淚，心疼地不行，想出去追徐天，被趙金鑫拉住了，「許小桃，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永遠不理你了！」許小桃推了趙金鑫一把，「隨你便！」趙金鑫從凳子上栽了下去，許小桃衝出了趙家。
遺憾的是，許小桃也沒有追上徐天。徐天騎上自行車一溜煙就拐出了衚衕，許小桃張了張嘴，想喊徐天卻沒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