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金桂
李金桂是全學校唯一不講普通話的老師，據說她初中都沒畢業，卻能來學校教書。她長得有幾分姿色，每天濃妝艷抹，打扮的花枝招展。不說的話，可能都看不出她是一位教師。
許小桃有一天上完廁所經過隔壁二年級，看到李金桂拿著一本《數學精鍊》在給李同慶他們講題，許小桃歪著腦袋念了一句「數學精鍊」，剛要轉頭回班就被揪住了。「你說嘛了剛才？你再說一遍！」李金桂氣勢洶洶，揪著許小桃胸前的衣領，把她拎進了二年級教室。許小桃一臉錯愕，「數學精鍊啊~」，李金桂鬆開許小桃的衣領，推了她肩膀一下，「你幹嘛學我說話？！」眼神依然兇惡。許小桃嚇哭了，「我沒學你說話啊~」「你還頂嘴？！」說著揚起手想打許小桃，看到二年級的學生們都怯怯地看著她，李金桂把手放下了，用手指指著許小桃的鼻子，「跟我到辦公室，今天這事兒沒完！」許小桃哭著跟李金桂去了她辦公室，她剛要關門，楊淑青就趕來了。「李老師，把許小桃交給我吧，我替你說她！」李金桂深吸一口氣，「好吧，那就交給你了！」說完狠狠瞪了許小桃一眼，走了。
「許小桃你怎麼回事？幹嘛跑到二年級去惹事？」許小桃依然委屈地哭著，「我沒惹事，沒學她說話~」楊淑青嘆了口氣，「自己在這好好反省吧，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回班。」許小桃哭累了，覺得莫名其妙，看著辦公室黑板上一些學生畫的畫發獃。
下課鈴響了，楊淑青來問許小桃，「知道錯了嗎？」許小桃想回班，一臉慫樣，「知道錯了。」楊淑青把許小桃領到李金桂面前，讓許小桃給她道歉，許小桃害怕李金桂，沒敢看她，小聲說了句「李老師，對不起。」許小桃只聽到李金桂凌厲的尖嗓音，「行了，看你下回還敢不敢學我說話了？！」
許小桃回到班裡就像如遇大赦，把李金桂忘在了腦後。
一九九六年元旦快到了，學校要組織聯歡。許小桃班級編排了一個大節目——全班女生一起表演歌舞《小燕子》，許小桃是主唱兼領舞。
許小桃本來對表演和聯歡都沒什麼興趣，但是聽到楊淑青提議要排練《小燕子》，她就來了興緻。她想起夏天的時候，燕子在她家正房門前的雨棚底下搭窩，還生了一窩小燕兒。張二冬拿來一把水槍，拿水槍噴燕子，惹得燕子媽媽急得大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許小桃趁燕子媽媽沒在窩裡的時候，拿個木棍假裝要捅燕子窩，讓張二冬拿不灌水的水槍假裝往燕子窩噴。有燕子看到就會趕緊飛去告訴燕子媽媽，燕子媽媽一回來看到許小桃和張二冬這兩個「壞人」要毀掉燕子窩，又不敢靠近，急得大聲嘰嘰喳喳叫，到處亂飛，把附近周圍的燕子都喊來了，然後許小桃就看到院子里的牆頭上，晾衣繩上，葡萄架上全都站滿了燕子，嘰嘰喳喳開會想辦法。窩裡的小燕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張著嘴叫喚，要吃的。
許小桃沒想到燕子們這麼團結友愛，看它們著急的樣子覺得好笑，先和張二冬進屋，等著燕子們散去，燕子媽媽回巢。
燕子媽媽又出去找吃的了，許小桃和張二冬又「故技重施」，拿木棍和水槍假裝要攻擊燕子窩，不出幾分鐘，燕子們又都來了。許小桃和張二冬又進屋。
這樣反覆幾次之後，燕子們都累了，「狼來了」喊多了也不可信了。當許小桃和張二冬再次拿木棍和水槍在燕子窩底下比劃時，就只有幾隻燕子在晾衣繩上平靜地看著她們，不嘰嘰喳喳地叫了。許小桃覺得燕子還是蠻聰明，和張二冬徹底「收兵」。
過了些天，許小桃有一天覺得無聊，又拿起木棍假裝要捅燕子窩，燕子們好像是把之前的事給忘了，又嘰嘰喳喳飛來開會，她又想讓燕子們來回折騰幾次。許小桃第二次拿著木棍在燕子窩底下比劃，正被陳玉蘭看見，「小桃你幹嘛呢？還有那樣逗燕子的？咋那麼壞呢？！」說著奪過許小桃的木棍，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許小桃理虧，挨了打還笑。
秋天的時候，燕子們在遷徙之前會聚在一起開會。村裡所有的電線上都站滿了燕子。趙斯文和許小桃她們在衚衕里跳皮筋都得躲著點電線，但還是有好幾次身上被拉了鳥屎。
春暖花開時節，許小桃看到燕子在村裡飛的時候，就知道美好的夏天不遠了。
許小桃積極配合音樂老師組織全班女生排練，有幾個女生不願意參加，許小桃動員她們，「燕子嘛，就得人多才好看呀！」她還根據燕子的各種姿勢想了一些舞蹈動作，音樂老師和許小桃帶著大家正熱火朝天地排練著，李金桂來了。
李金桂乜斜著眼，嘬著牙花子，「這排練的是嘛？也不好看啊！」音樂老師反駁，「怎麼不好看了？你說哪樣叫好看?」李金桂脫下大衣，裡面穿的是帶亮片的艷粉色深V緊身毛衣和黑色小皮裙，腳上是細高跟短靴。她把大衣卷好放在桌子上，抖了抖一頭捲髮，來到許小桃她們中間開始搔首弄姿——雙手舉高，屁股一扭一扭，跳起七十年代那種妖嬈的舞步，「你看看，像這樣，多有女人味，多好看！」音樂老師看李金桂這個樣子煩躁的不行，「你跳的是什麼？小學生哪能跳這種舞呢？」李金桂頓時「炸毛」，「什麼叫這種舞？這種舞才是真正的舞，你是專業的嗎？這都不懂！」音樂老師氣得笑了，「我不懂你懂？真是可笑！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李金桂可能被戳到了「沒學歷沒文化」的痛處，過來就要撕音樂老師的嘴，「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音樂老師躲開了臉，李金桂又抓住了她的頭髮，音樂老師也抓李金桂的頭髮兩人尖叫著互相拉扯……許小桃她們嚇傻了，幸虧楊淑青及時趕來拉架，不然教室里的爐子都要被李金桂和音樂老師推倒了。
有一天下大雪，許小桃和周婷在傳達室的小賣部買了兩根棒棒冰，坐在爐子旁邊吃著。等棒棒冰吃完了，周婷拿那塑料皮往爐子外壁上一貼，再一拉，瞬間就變得像「膠皮糖」一樣拉絲，許小桃看到也試了一下，手裡的塑料皮一沾了爐子也變成了「膠皮糖」，兩人驚喜地對望了一下，接著就開始不斷製作「膠皮糖」，一直玩到那棒棒冰的塑料皮還剩了一小點。她倆沒注意到的是，塑料皮燃燒之後，半個教室都充斥著難聞的膠皮燒焦的氣味，楊淑青臨上課進來聞到，嗆鼻子又辣眼，趕緊開了窗戶。「誰弄得這是？這麼難聞，要中毒了！」孫小倩立馬舉報，「是許小桃和周婷！她倆拿棒棒冰弄得！」許小桃和周婷理虧，囧著臉等處罰。楊淑青看到爐子邊玩剩的棒棒冰塑料皮，嘆了口氣，接著就大吼，「許小桃和周婷外面站著去！」許小桃和周婷穿上外套，到教室外面的雪地里站著。
許小桃和周婷看到李金桂穿著細跟皮靴在雪地里一走一崴，就嘰嘰嘎嘎地笑，李金桂一看她倆，她倆就嚴肅站好，一不看她倆，她倆又湊在一起笑。李金桂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摔了個屁墩兒，鞋跟崴斷了。許小桃和周婷假裝沒看到，筆直地目視前方站著。李金桂氣急敗壞地從雪地里拔出鞋跟，進了辦公室。許小桃和周婷哈哈大笑了一會，同時說了句，「活該！」
一九九六年元旦，許小桃班級在聯歡會上表演的歌舞《小燕子》演出很成功，反響熱烈。許小桃的表演滿載感情和活力，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只不過許她在演出完下台之後看到李金桂在斜眼撇嘴，還翻了個白眼。
元旦那天回到家，趙斯文把許小桃和孫小倩叫到她家門口，給她們兩個一人一張賀卡。孫小倩很開心地收下了，許小桃也假笑地收下了，心想「跟孫小倩的一樣，那還不如不要」，沮喪地回家了。
許明珠和去年一樣又收到幾張賀卡，把賀卡還是放許小桃這，有兩張分別是小兔子和小獅子狗，另外兩張分別是周慧敏和林志穎。
許小桃又哀求許明珠把自行車借給她，和方小白一起學騎自行車。因為孫小倩她們都已經學會了。許小桃每次上自行車剛想雙腳一起蹬就把不住把，然後就摔倒在一邊，摔了七八次之後，褲子都摔破了，她終於能把住把向前騎了，但是又不敢用車閘。每次想停下來就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有時來不及跳下來就直接撞到衚衕里停著的拖拉機和手推車上，把車筐都撞爛了……
終於學會了騎車和用閘，許小桃又跟方小白一起學騎車帶人。方小白有些力氣，在許小桃竄上車後座的時候能穩住車把，晃悠一會就能騎起來了。許小桃不行，每次方小白剛竄到車後座上，她的車把就晃得厲害，接著就摔倒，方小白有時能在摔倒前及時跳下，有時還來不及跳就和許小桃一起摔倒了。有一次方小白還把手掌擦破了，許小桃內疚萬分，連聲說對不起，問她疼不疼，方小白只是皺了一下眉，接著就微笑著安慰許小桃，「沒事兒，就擦破點皮兒。」
許小桃跌跌撞撞也學會了騎車帶人，決定和方小白休息一段時間，先不騎了，就偶爾去小賣部再騎一下。不過許小桃有兩次騎許明珠的自行車去主街買東西，買完東西就走路回來了，到家才想起自行車還在小賣部門口，於是氣喘吁吁跑回去，看到自行車還在原地就長舒一口氣，幸虧沒被偷。
趙斯文又組織「野戰部隊」的夥伴們在村裡「急行軍」，這次要求大家都要騎自行車，沒有自行車的就沒有參加。許明珠這天要用自行車，許小桃就坐在方小白的自行車後座上跟著大部隊在村裡遊盪。
她們遊盪到村西頭大隊的三層小樓旁邊，突然聽到大喇叭又在廣播，於是把自行車停在樓下，進了大隊樓裡邊。一樓進去右手邊就是收發室兼廣播室。櫥窗旁邊摞著一些信件，挨著窗戶的桌子上是裹著紅布的廣播話筒。
許小桃和趙斯文她們從一樓看了看，又上到二樓，所有門幾乎都上了鎖，門上的窗戶玻璃上還糊著紙。接著上到三樓，在三樓靠左邊中間的一間屋子門前停了下來，那件屋子的窗戶沒有玻璃也沒有紙，許小桃和方小白把趙斯文托舉起來，她腦袋伸到了那窗戶裡面，「高點，再高點，」趙斯文上半身彎了進去，「啪」的一聲，門鎖開了，趙斯文從裡面打開的。
許小桃她們躡手躡腳的進去，看到好多印著表格的紙摞在一起，牆角有一小堆看起來像不要的廢紙，趙斯文撿起來看了一下，是小本的***票據，紙張已經發黃，邊緣也都捲起來了，「這個可以當草稿紙」，說著招呼大家一人拿了一小本。
過了兩天，許小桃在方小白家和她玩化妝上班的遊戲。兩人用舊報紙疊成大錢包，在大錢包外麵包上彩色的塑料掛歷，拿帶亮片的粗毛衣線從大錢包中間穿過去再繫上，就成了包的背帶。她倆把從大隊拿的小本票據放進包里，假裝當做「支票」。最後化上「神頭鬼臉」的妝，背上「背包」，扭著「模特步」準備去「上班」。在院子里扭不過癮，兩人看衚衕里沒人的時候，就去衚衕里扭「模特步」。扭著扭著突然聽到大喇叭廣播，「喂，喂，下面廣播通知啊，前兩天上大隊來的那幾個孩咂，前兩天上大隊來的那幾個孩咂~從大隊拿了嘛東西趕緊送村長家裡去啊，趕緊送回去，別等鬧到學校，那就不好看了……」
許小桃和方小白傻了，剛要往方小白家跑，就看到趙斯文、孫小倩和張二冬朝她倆跑來，手裡攥著那些小本票據，趙斯文問許小桃和方小白，「票據帶了么？」「帶了。」「帶了趕緊走，上村長家，別讓大喇叭接著喊了，鬊死人了！」
許小桃和方小白顧不上臉上還畫著「神頭鬼腦」的妝，跟在趙斯文幾個後面狂奔，好不容易到了村東邊的村長家，幾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村長正在廂房看報紙抽煙，看到許小桃她們幾個來了，放下報紙。趙斯文和許小桃她們戰戰兢兢把票據放到桌子上，然後整齊地面對村長站成一排。「村長，我們錯了，下次再也不這麼幹了。我們真以為這些是不要的東西，所以才拿的。」趙斯文一臉愧疚地說。村長皺眉，掐滅了煙，「那屋明明鎖著門呢，不要的東西會鎖上門？學校老師沒教過你們嗎？」許小桃想到要是鬧到學校，她這個班長、中隊長、三好學生沒準會被開除，她這個「多餘人口」就沒地方去了，於是崩潰大哭，「村長，我們錯了，再也不敢了，您就原諒我們吧……」村長依然一臉嚴肅。
「大姐~走啊~上街嗎？！」許小桃突然聽到院子里有李金桂的聲音，她想起來李金桂好像也住這片，這是找村長夫人來了。許小桃脊背發涼，心想完了，李金桂一向看她不順眼，這次不得抓住這個機會把她許小桃從學校弄走……」李金桂從外面扒著窗戶往廂房裡看了一眼，剛想開門往裡進，村長朝她擺了一下手，示意她別進來，李金桂一臉失落，狠狠瞪了許小桃她們一眼，扭頭走了。
許小桃繼續哭著求饒，其他人也連連認錯。過了一會，村支書到村長家來了，許小桃見到村支書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開口就喊「三叔」，村支書摸摸許小桃的頭，拿起那疊票據看了看，「你們這幫孩子也真行，膽兒夠大的啊？」許小桃擦擦眼淚，「我們真的錯了，下次不敢了。」村支書看看許小桃，噗嗤一聲笑了。「行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過都要記住，下不為例！」村長語氣緩和了一些，「都回家吧」。
許小桃她們從村長家出來，一個個蔫頭耷腦往家走，趙斯文她們突然看到許小桃哭成的花臉，都哈哈大笑。許小桃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笑嘛呀你們？」心想就算是妝花了應該也沒那麼好笑。等到她回到家照鏡子，辨認了一會才確定鏡子中那個畫的像扭秧歌大媽們的臉的人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又過了些天，許小桃跟媽媽陳玉蘭和對門林大娘去塘沽區里逛街，準備買過年的新衣。走著走著，許小桃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李金桂，旁邊摟著她的那個圓滾滾、有些禿頂的身影也有些眼熟。等那禿頂胖子偶然回了一下頭，許小桃驚呆了——那人是校長。
許小桃拉陳玉蘭的手，「媽~媽~你快看，李金桂和校長！」陳玉蘭抬頭看了看，叫林大娘也看了看，兩個人交頭接耳說了些什麼。陳玉蘭彎下腰神秘兮兮地跟許小桃說，「那男的不是校長，你看錯了。」許小桃撓頭，「沒錯啊，校長就是又禿又胖，大家背後叫他吳禿子和吳胖子~」「行了，別看了~」陳玉蘭扭過許小桃的腦袋，「你就當沒看見吧！」說完拉著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