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個「六一」
學校組織春遊，去塘沽區里的海濱公園。陳玉蘭把一個自己背的的單肩橙色小皮包裝滿零食，斜跨在許小桃肩上。第一次背這種成年人的包，許小桃有點不習慣，不過照鏡子看了一會覺得還不錯，就美滋滋地去學校了。
許小桃感覺胡馬力的穿著有點奇怪，又說不上來哪不對勁，孫小倩過來指著胡馬力笑：「你看胡馬力，穿他媽媽的衣服，背他媽的包。」許小桃仔細一看，胡馬力的包和她背的包顏色一樣，只不過比她的大，還是那種兩個提手的手提包，胡馬力把胳膊伸進提手裡，把包挎在肩上。穿的是棕色女士夾克衫，脖子上系著條黃綠相間的女士絲巾。同學們嘰嘰嘎嘎地笑，胡馬力沒有絲毫難為情，反而在圍觀注視中表演起了《貓和老鼠》：「貓先生，求求您，別吃我，我家裡還有八十多歲的老媽媽，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一副賊兮兮賤嗖嗖可憐巴巴的樣。周百傑扮演貓先生，張牙舞爪、搖頭擺尾，像只營養過剩，體重超標的大貓。兩人演了好幾段《貓和老鼠》。就在大家看他倆演戲看得正起勁兒，楊淑青來喊準備列隊上車。
那是許小桃第一次去區里的「海濱公園」。第一次坐旋轉木馬，第一次坐摩天輪，她正陶醉在高空美景中，突然聽到胡馬力嚇得鬼吼鬼叫……有危險性的項目都由一個高年級的學生帶一個低年級的學生，玩碰碰車和賽車時許小桃差點被甩飛，胡馬力卻「嗨到飛起」。動物園的猴群見到胡馬力像是見到同類，朝他和周百傑湊過來。周百傑倒了很多「日本豆」下去，猴子扎堆去搶，胡馬力擰開可樂喝了一口，然後直接朝猴群倒下去，猴群挨了澆立馬散開了。同學們拍手大笑，胡馬力又假裝彈吉他，用瞎編的日語唱起了那首歌：「嗎哩，嗎哩，臭八戒￥#&￥……嗎哩，嗎哩，臭八戒￥#&￥……」
回來的路上，許小桃有點失落，她認為一座動物園如果沒有大象，就不算真正的動物園，大象滑梯也代替不了大象。不只是大象，還應該是兩隻大象，兩隻小象，有一個大大的水池，讓大象洗澡，用鼻子噴水玩耍。
從那之後的每一年，她都盼著動物園能有大象。學校春遊不是每年都去那裡，她就問許家棟，「爸，動物園為嘛沒有大象？」許家棟總是說「明年就有了。」直到許小桃小學畢業，她也沒有在海濱公園見到夢想中的大象。
一天剛下完雨，楊淑青正上課，胡馬力突然舉手，表情痛苦：「老師，我想解大手。」楊淑青憋笑，「去吧。」胡馬力從作業本上撕了兩張紙團在手裡，捂著肚子衝出教室。過了一會，楊淑青看見胡馬力站在教室屋檐下，雙手捧著接屋檐滴下的水，接了水洗手，洗完手抬起腳用手摳鞋底，摳完鞋底再接水，再洗手，一邊洗手還一邊用鼻子聞，表情尷尬且嫌惡……楊淑青打開教室門，「胡馬力，還不進班，沒下課呢！」胡馬力表情糾結，還在重複剛才的一番操作，許小桃她們圍到窗邊台看他。楊淑青一臉疑惑：「你怎麼了？」胡馬力臉上皺成一團，欲哭無淚：「我踩粑粑了。」全班哈哈大笑，楊淑青哭笑不得，把胡馬力領到了傳達室，請後勤阿姨幫他洗乾淨。
可能是因為「踩粑粑」事件的打擊，接下來的幾天胡馬力都處於「離機狀態」。之前放在窗檯的數學教具已經挪了地方，楊淑青讓他拿教具上講台答題，他眼神直直地朝空空的窗檯走去，伸出雙手捏了個空才如夢初醒，然後一臉茫然地望著老師……又是哄堂大笑，許小桃就坐在窗檯旁邊，目睹了整個過程，笑得肚子抽筋，倒在座椅上打滾。
趙金鑫每次在操場上碰見許小桃都要逗弄她一番，不是從後面捂住她的雙眼，就是伸腳絆她，要麼就是拿小石子砸她，朝她吐口水，許小桃為了躲他有好幾次都跑進了女廁所。
自從許小桃和胡馬力被選為升旗手，她倆經常要一起去升旗和降旗。趙金鑫看不慣胡馬力總和許小桃在一塊，成心找茬，與胡馬力打了起來。胡馬力的升旗手被罷免了，許小桃從此都是一個人扛著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國旗，掛旗，展旗，升旗，鎖旗——所有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升旗的時候大家莊嚴肅穆，遠遠地看著還好，許小桃沒那麼緊張，心裡是滿滿的自豪。她不願意去的是降旗，好多人圍在跟前看她「表演」，鼓掌喝彩，尷尬地不行，這種時候她就有點想念和胡馬力搭檔的日子，「人來瘋」的胡馬力很享受被圍觀，這能使她免於成為唯一的焦點，於是又恨起趙金鑫來。
學校開運動會，胡馬力報了好幾個項目，他雖然瘦，運動細胞卻蠻發達。許小桃只報了一個群體項目——拔河，因為只有這個項目可以濫竽充數。比賽開始，胡馬力在拔河隊伍的最前面，周百傑在最後面，許小桃和幾個同學在中間。對方是趙金鑫帶隊的二年級，他與胡馬力「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拉鋸中許小桃雙腳使不上力氣，整個人被拽得騰空掛在繩上……一年級還是輸了，贏了比賽的趙金鑫朝胡馬力做鬼臉，新仇舊恨一起湧上胡馬力的心頭，一拳懟到趙金鑫臉上，趙金鑫一臉錯愕，下一秒就撲倒了胡馬力，兩人在地上滾做一團。許小桃和其他人都去拉架，混亂中許小桃的鼻子被碰了一下，頓時血流如注，「都快別打了！小桃鼻子流血了！」孫小倩扶著許小桃喊。趙金鑫和胡馬力同時愣了一秒，又互相推了幾下才分開，兩人爭著要背許小桃，許小桃誰都不讓背，「我沒事兒，都不用管我，一會就不流了。」隨後仰著腦袋，由孫小倩和周婷扶著去了衛生室。
沒過兩天，許小桃「因見義勇為而負傷」的消息就在學校傳開了，連許小桃自己都信了，整個人開始有點飄飄然。連一向張狂、目中無人的村長兒子都對她十分敬佩，在一群人圍在校門口的榆樹底下時，五年級的村長兒子爬上榆樹摘榆錢，摘下來只給許小桃一個人，還一邊豎起大拇指誇她，「許小桃班長太厲害太優秀了，真心服你！」許小桃也不推辭，像個「老大」似地接過榆錢，「謝謝你啦！」
許小桃和周婷玩牽著雙手轉圈的遊戲，兩人越轉越快，身後的背景都模糊了，許小桃在這時故意放手，周婷就會因自身慣性被甩飛，氣得周婷說不和她玩了。許小桃道歉，哄好了周婷，結果又故意放手把周婷甩飛兩次。
孫小倩要替換周婷和許小桃玩牽手轉圈，也沒料到會被一向善良老實的許小桃甩飛，還撞到了樹上，氣得她跑去和楊淑青告狀。楊淑青把許小桃叫到辦公室訓了一頓，許小桃嘴上認錯，心裡很不以為然。
一個周末，孫小倩、周婷、呂小浩、張二冬都在許小桃家寫作業。許小桃讓他們先自己寫，有不會的再問她。呂小浩好多都不會，想直接抄許小桃的作業，許小桃不給，「你也太笨了，那麼簡單的都不會。」呂小浩還是哀求，「求求你了，許小桃大班長，就可憐可憐我吧！」許小桃開玩笑，「給你抄也行，給我跪下，喊媽！」不料呂小浩想都沒想，徑直跪在許小桃面前，磕了個頭，抬頭的瞬間脆生生喊了一聲——「媽！」。許小桃嚇了一跳，隨即閃到一邊，「逗你玩的，還真跪啊你！」孫小倩壞笑，過去一屁股坐在呂小浩頭上，把他坐哭了。
轉天到了學校，孫小倩又跟楊淑青告狀，說許小桃讓呂小浩跪下喊媽。楊淑青當著全班批評許小桃，「許小桃你才多大呀，就想當人家媽，不是我想說你，你最近實在是有點驕傲過頭，得意忘形了！」孫小倩和呂小浩附和著，「對！許小桃就是驕傲！總欺負人！」許小桃反駁，「誰欺負人了，是你們要抄我作業！」兩邊你一言我兩語的吵了起來，班裡沸反盈天……楊淑青猛敲桌子，「都給我閉嘴！誰再鬧就滾出去！許小桃、孫小倩、呂小浩去教室後面站著！」
一節課後，許小桃他們三人罰站累了，剛靠著教室后牆休息，突然牆角竄出一隻大老鼠，從許小桃和孫小倩腳邊飛速跑過，她倆嚇得抱在一起尖叫跳腳，呂小浩追老鼠腦袋撞了桌腿，疼得大哭，班裡又炸開了鍋。
楊淑青感覺不妙，還是怕許小桃要學壞，周末就讓她和幾個學習有困難的同學去她家補習。快過六一了，也順便讓許小桃排練節目。
其他人到中午寫完作業就回家了，許小桃下午還要練歌就沒走。姑姥端來熱的饅頭和魚，讓楊淑青和許小桃吃午飯，許小桃不愛吃魚，就說不餓。
前幾年，許家棟經常把養魚池裡快死的魚帶回來分給鄰居，鄰居家帶回的魚有時也分給她家。許小桃可能是有一次感冒的時候吃了魚，從那之後只要飯桌上有魚，她都推得遠遠的，聞著魚腥味她就反胃。
姑姥又拿來兩個橘子，兩個香蕉，許小桃各吃了一個。家裡一般只有蘋果，她也早就吃膩了。
六一兒童節，許小桃入隊了，還當了能戴「兩道杠」的中隊長，只是整個儀式過程囧得不行。新隊員要給老師系紅領巾，許小桃不會系，磨蹭半天還是楊淑青自己繫上的。班長從大隊委手裡接過竹竿挑的國旗，許小桃拿不動，楊淑青過去幫她拿的時候旗杆倒了，直接砸到了楊淑青腦門上。楊淑青一臉憤恨無奈，摸摸腦門看沒出血，一手舉起旗杆，一手領著許小桃回了班級隊伍。許小桃在隊伍最前面坐著板凳，勉強舉著國旗，不一會手就酸了，她讓後面第一排的胡馬力幫她舉著。過了一會，體育老師來拍照，她在慌忙把國旗要回來的時候差點沒站穩，幸虧杵著旗杆站住了，強裝鎮定地拍了一張。
許小桃過的第一個「六一」，是孫燕秋她們過得最後一個「六一」。孫燕秋那一屆六年級只有七個女生，卻是出了名的美人多。六位「仙女」頭上都編著新疆姑娘那種滿頭的小辮子，戴新疆小帽，身著新疆馬甲裙，表演的是舞蹈《掀起你的蓋頭來》。許小桃看呆了，她們把楊淑青和姑姥家的阿姨們都給比下去了。
孫燕秋的班上的七個女生，之所以沒湊成「七仙女」，是因為另外那個女生長相實在「對不起觀眾」。那個女生叫方蘭心，是方小白的姐姐。也許是人如其名，太過蕙質蘭心，所以老天沒有再賜予她美麗的外表。方蘭心雖然沒有顏值，但是妥妥地一身才華。聯歡會教室的布置，板報的設計繪畫，演員的服裝，都由方蘭心一手操辦和準備，所有道具也大多是方蘭心親手製作。許小桃去過幾次方小白家，進過一次方蘭心的房間，滿屋子掛的擺的都是方蘭心親手製作的手工藝品，有墜著貝殼的風鈴，塑膠細絲編的各種小動物，竹條編的小籃子，油紙糊的風箏，牆上是幾幅美麗的水彩風景畫……許小桃有時聽方小白抱怨說做家務多累，她姐也不幫忙，原來方蘭心忙的都是這些事。
趙斯文參加的一個節目叫《洋娃娃與小熊跳舞》，一共四對洋娃娃和小熊。洋娃娃都身穿紗裙，頭上是戴的是綁在發卡上的紅紗巾做的大紅花。趙斯文和胖乎乎的男生扮的小熊舞步很默契，但表情卻是「拒熊於千里之外」。後來許小桃才知道，趙斯文眼裡和心裡盯著的都是孫燕秋班上一校草，可惜人家馬上就畢業了。許小桃又想起在海濱公園，那校草帶她開過碰碰車和賽車，長得帥是帥，就是車開的太猛了。
學校聯歡會結束之後，要去幼兒園慰問演出。許小桃看著台下的方小白、李同慶和崔亞寧，心裡有些難過。可能是感傷情緒的感染力，當她再次唱起《四季歌》，朗誦詩歌《詠柳》，比在學校時演的好。
六一過後，許小桃拿到了那張強裝鎮定的照片。標準的齊耳短髮，上著白襯衣，腳踩彈力褲，脖子上是紅領巾，上臂是「兩道杠」，舉著紅旗敬少先隊禮，很是英姿颯爽。她把照片放進相冊，看到一年前第一次拍的照片，嘴角揚起一絲不屑，心想現在的許小桃比那時強大多了。
期末考試前，學校統一給一年級辦學生證，要用一寸照片。許家棟先帶許小桃去理髮店理髮，然後帶她去照相館。這次拍照許小桃心裡毫無波瀾，臉上也沒有表情，她又發現了一件事——其實她沒那麼喜歡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