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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桃花園不是那桃花源

  許小桃又夢見媽媽要離家出走,而且夢裡又有桃花林。陳玉蘭在前面跑,桃花林在後面追。陳玉蘭上了公交車,桃花林隨即變身成一幅畫貼在公交車身上。許小桃追著陳玉蘭上了公交車,突然車門掉落,陳玉蘭隨車門又掉進一大片桃花林。許小桃伸長胳膊想去拉媽媽,卻怎麼也拉不到,急的哇哇大哭……突然感到有人推她肩膀,「小桃,怎麼啦?」睜開朦朧的淚眼,許小桃依稀看到了媽媽,但還是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媽媽,依然哼哼唧唧地哭著。陳玉蘭把許小桃抱起來讓她站在炕上,一邊給她穿衣服一邊哄她,「別哭啦,媽給你熥山芋啦,你不最愛吃山芋嘛……」山芋的香味從鼻孔鑽進大腦,許小桃隨即止住眼淚,夢裡的難過忘得一乾二淨。

  許家棟有幾次黑著臉把陳玉蘭抽的煙整條點燃,埋在那顆已經死了的桃樹底下,蓋上土之後那煙也還會徐徐冒好久。許小桃會在遠處一直盯著冒煙的桃樹看,直到煙霧完全散去。

  許家棟和陳玉蘭吵架基本都是因為陳玉蘭有哮喘,卻總是戒不了煙。每次吵架吵急了,許家棟就趕陳玉蘭走,「你走!我不想再看見你!」陳玉蘭幾次收拾行李都被許明珠和許彩虹攔下了。許小桃有時會問媽媽,「爸那樣趕你,你為嘛不走呢?」陳玉蘭說,「怕你們當『業障』,我從小就『業障』過來的,不想你們也當『業障』。」

  陳玉蘭九歲的時候媽媽就病死了,所以許小桃也不可能見過姥姥。兩個舅舅一個六歲,一個剛滿周歲,陳玉蘭就和姥爺,姥爺的媽媽,就是她的奶奶一起過活。十幾歲時就和一起幹活的婦女學會了抽煙,直到生了許小桃,一到冬天就犯氣管炎犯哮喘,所以許家棟才要求她戒煙。陳玉蘭也下了幾次決心,可是戒煙談何容易。

  買來的煙被許家棟統統銷毀,陳玉蘭就把牌友給的捲煙紙和碎煙葉偷偷捲起來抽。有時許小桃看見就威脅陳玉蘭,「媽你要再抽煙,我就告訴爸!」「別告訴你爸,媽不抽了還不行么?」陳玉蘭哄許小桃。一避開許小桃,陳玉蘭就又抽上了。戒煙期間許小桃見過很多次陳玉蘭默默流淚,她抱著媽媽親她哄她,她都沒有一點反應,眼睛直直地不眨一下,像是沒有了靈魂的軀殼。

  為了緩和家裡的氣氛,許家棟弄來一個長方形的玻璃魚缸,八條小金魚。最開心的還要屬許小桃,每天盯著金魚看不夠,一天喂五六遍食兒,結果沒出三天,金魚全都撐死了。許家棟又買了兩撥金魚,也都沒能逃出許小桃的「魔爪」,統統變了「撐死鬼」。

  許小桃開始學認字了。陳玉蘭雖然是文盲,但是能根據圖案猜出簡單的字,就用許明珠的一年級語文書教許小桃認字。沒想到只教了一遍,再問許小桃,她全部對答如流。許明珠放學回來聽陳玉蘭說許小桃學了一遍就都會了,她不信,親自問許小桃,果然是真的。許明珠又教了一遍字母,許小桃也是聽一遍就都記住了。許家棟回來聽說了許小桃的「神童事迹」,高興地把她抱起來轉了個圈,「我老閨女長大肯定有出息!」

  許明珠一改往日里對許小桃的煩躁態度,對她有求必應。許小桃請她給自己手腕上畫手錶,她給她畫;想用紅色鋼筆把指甲塗成紅色,她給她塗;想戴她的毛呢禮帽,借給她戴;想吹她的笛子也借給她吹……一天晚上,許小桃提出要和姐姐們一起睡西屋,許明珠沒猶豫就答應了。

  許小桃躺在許明珠和許彩虹之間,浮想聯翩。許明珠給她看自己手臂上的三顆痣,「小桃,你看,這顆大的是大姐,中間大的是我,最小的是你。」「啊,真的哎!」許小桃感嘆。她看看自己得胳膊,乾乾淨淨一顆痣也沒有,「我咋沒有痦子呢?」許明珠逗她,「你是撿來的。」許小桃想起媽媽常說的差點把她送人的話,覺得不是沒有可能,但還是嘴硬,站起來對許明珠大吼,「你才是撿來的!」許明珠和許彩虹壞笑。許小桃抬頭看到奶奶的遺像,心想她和奶奶長得那麼像,肯定不是撿來的,懸著的心就又放下了,隨即鑽進許明珠的被窩。

  「你長大了想幹嘛?」許小桃問許明珠,許明珠想了想,「我想當有錢人,特有錢那種。」「有錢了你怎麼花呀?」「給你,給大姐,給爸媽花。」「你自己呢?」「吃好吃的吧。早晨奶油蛋糕,中午吃有雞腿兒的盒飯,晚上吃酒席,睡覺前再吃倆橘子,倆香蕉。」許小桃聽得口水差點流下來,「真好,我也想吃橘子和香蕉。」許明珠說,「等我掙錢了,你想要嘛都給你買。」許小桃拍著手,「行!」好像她已經把橘子和香蕉吃到嘴,心滿意足地睡了。

  可能是睡前的「貪吃」起了作用,許小桃半夜開始肚子疼。「二姐,我肚子疼。」許明珠被推醒,煩躁不堪,「上那屋找媽去!」許小桃不想動,又推推大姐,許彩虹睡得死沉,依舊鼾聲如雷。許小桃想先忍忍,也許待會就好了。就在她弓著身子差點睡著的一瞬間,已經消化的「橘子香蕉」噴涌而出。她如觸電般跳起來,翻滾下床蹲上了尿桶。褥子,被子,許明珠的枕頭,床罩上滿是「橘子香蕉」,完美記錄了許小桃的行動軌跡。

  一向有潔癖的許明珠在許小桃跳起來的一瞬間驚醒,隨即尖叫著掀開被子,「媽~媽~,許小桃拉床上啦~你快過來呀!」陳玉蘭和許家棟像遭遇了地震一般跑來……

  許明珠又恢復了往日里對許小桃的煩躁態度,許小桃自知理虧,也盡量不再去招惹她。可是好奇心是強大的,許小桃又一次闖入了許明珠的「禁區」。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柔軟可愛的小棉被呢?許小桃盯著許明珠放進柜子里的「百惠」想。好不容易等到了屋裡沒人,許小桃躡手躡腳打開柜子,從那一包「小棉被」里抽出來兩條,想著玩夠了再放回去。她用紙片剪了一個小人兒,兩條小棉被一條當褥子,一條當被子,玩起了「過家家」。

  正玩得起勁,許明珠進屋一看到許小桃手裡在玩她的衛生巾,頓時瘋了一樣尖叫,「哎呀!許小桃你幹嘛呀!我都要煩死你了!」說著奪過衛生巾放進柜子,狠狠推了許小桃一把,許小桃被推得屁股撞地,疼得齜牙咧嘴,但還沒忘了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拿你的棉被……」

  後來,她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看到兩條奇怪的紅布帶子,她知道那是媽媽和大姐的,似乎才明白那包百惠牌的「棉被」是幹什麼用的。

  許小桃本以為自己有生之年不會再有機會和許明珠同床共枕,不料沒過多久就又和姐姐們一起睡了。

  一天傍晚,陳玉蘭剛抱回一把乾草,準備點火做飯。突然腹痛難忍,「哎呦哎呦」地叫著,捂著肚子爬上了炕,接著就在炕上打滾。許小桃姐妹幾個嚇傻了,許家棟把范大夫請來看了看,范大夫說是急性闌尾炎,得趕緊去塘沽區里的大醫院。村大隊的車把陳玉蘭拉走了。

  許小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後面追著車跑,一邊跑一邊哭著喊媽媽,許明珠追上她,生拉硬拽把她拖回了家。

  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許小桃問許明珠,「二姐,你想媽嗎?」「不想!」許明珠沒好氣地說,隨即用被子蒙上了頭。過了一會,許小桃聽見許明珠在被子里小聲地哭。

  沒有媽媽在家的日子是寂寞的,冷清的,許小桃翻膩了書本就翻日曆牌,一邊猜新字,一邊數日子。她終於學會了用鉗子夾住電視上那個只剩綠豆大小的旋鈕,播到她最愛看的《新白娘子傳奇》。白素貞和兒子許仕林離別二十年,終於團圓了。許小桃為他們感動流淚,也為自己流淚,她更想媽媽了。

  唯一能在這段時間讓許小桃忘記想媽媽的地方,就是姑姥家。「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啊……」,許小桃反覆聽著老姨的隨身聽,終於完整地學會唱第一首歌。

  姑姥是陳玉蘭的遠房小姑,比陳玉蘭大十多歲。四個女兒個頂個都是容貌迷人,身材高挑的大美女。許小桃雙手拖著下巴看阿姨們穿衣打扮出門,就像在看時裝模特表演。帶回來一塑料袋巧克力脆皮雪糕,準會分給她一根。姑姥還會用大鍋蒸好吃的蒸蛋糕。雪白的京巴犬「麗麗」一開始對許小桃不太友好,被她用蒸蛋糕「賄賂」幾次之後,就任她蹂躪了。

  姑姥看許小桃太想媽媽了,帶她去醫院看望陳玉蘭。去的時候坐在公交車上,許小桃想著要見到媽媽了,覺得路上的景色格外地美。進了醫院,酒精和各種藥水味,鋪天蓋地的白色,行色匆匆的醫生和護士,使許小桃緊張起來。她在想媽媽會不會是像電視里的病人那樣躺在床上,氣息微弱,話都說不出來。直到走了很多樓梯和拐了很多彎,才進入一個病房。「小桃~」她聽到媽媽叫她,看到媽媽只是臉色蒼白,說話還是比較正常,如劫後餘生般撲進了她的懷抱。她有點想哭,一看病房裡有幾個陌生人都在看她,就擦擦眼睛,把眼淚忍回去了。

  許小桃和媽媽、姑姥一起吃了午飯,飯後陳玉蘭要躺下休息。許小桃就和姑姥出了病房。她在樓道里轉了一圈,以為可以繼續和媽媽待在一起,心裡湧起安穩的幸福感,醫院的每個角落也都變得可愛了。姑姥向許小桃招手,「小桃兒,該回家了!」許小桃心裡一涼,和媽媽待了這麼一會就又要分開,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不能見到媽媽了。她抱著樓梯的扶手,「我不回家,我要跟我媽在一塊兒。」姑姥愣了一會,彎下腰捏捏她的臉,「行,咱不回家,咱先去公園,回來再來醫院,咋樣?」許小桃樂開了花,「好啊好啊,我要去公園!」

  姑姥說公園有點遠,得坐車。許小桃有點煩,心想坐車都是浪費時間,不然能在公園多玩會。上了公交車,許小桃看了一眼司機師傅,突然想起來的時候坐的公交車也是這個司機,恍然大悟自己被騙了。「不對,這是回家的車!我不回家,我要找我媽,我要去醫院……」車已經開起來了,許小桃去扒車門,沒扒開,又想跳窗戶。司機師傅急了,「嗨,這誰家孩子,怎麼回事?」姑姥把許小桃拉近懷裡緊緊抱住,許小桃掙脫不開,嚎啕大哭……

  《西遊記》里的孫猴子,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他也沒有媽媽,但還是那麼快樂,那麼強大,所以沒有媽媽也沒那麼可怕……許小桃正要接受自己可能從此就要沒有媽媽這件事,陳玉蘭出院回家了。屋裡擠滿了衚衕里的鄰居,許小桃顧不得難為情,和陳玉蘭抱頭痛哭。許明珠和許彩虹也在旁邊哭。許明珠問陳玉蘭,「媽,你想我們嗎?」陳玉蘭擦擦眼淚,「不想你倆,就想小桃。」許明珠氣得翻了個白眼,扭身扒開人群出了屋子。許小桃有點尷尬,停了哭聲,放開陳玉蘭,也隨許明珠出了屋。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許明珠趴在炕上哭個不停,十分傷心。許小桃以為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戰戰兢兢問陳玉蘭,「媽,二姐怎麼了?」「大黃死了,讓車撞死的。」許小桃想起大黃坐在爸爸自行車前的樣子,坐在她身邊吃飯的樣子,在桃樹下嗅聞桃子的樣子,想起大黃被剁去白尾巴尖的慘叫……她覺得腦袋像挨了一棒,把剛吃完的飯全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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