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復甦

  第86章 復甦

  瑪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那位神祇的名字，決定到時候再打聽打聽。


  眼下，還是先把對話進行下去。


  既是為了多了解眼前這個她並不熟悉的妹夫，也是為了別讓餐桌靜下來，挺滲人的：


  「說真心話，伊格，我以前就覺得你大有前途。」


  「當時整條萊頓街只有你是一個人去打獵的。」


  「想來，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憑藉自己的努力和拼搏有了今天的成就。」


  說罷，她還下意識地環視富麗堂皇的宴會廳。


  隨後看了沒幾秒就收回了視線。


  無他，實在是不敢再多看滿大廳的長方形一眼了。


  在她想來，自己的話純粹就是沒什麼營養的屁話。


  在「貝爾斯塔德」的行政官員宴會上，婦人們之間就經常講些這樣的廢話。


  倒不是她們只能聊這些沒有營養的。


  而是很多具體的話題，譬如愛好、寵物乃至厭惡的人等等都會放在更私人的沙龍和宴會上去講。


  以免發言不慎莫名其妙得罪了別人，說不定還要給丈夫的發展帶來麻煩。


  雖然由於出身底層平民，瑪莎也沒有什麼貴婦朋友，自然就沒私人沙龍可去。


  但像是行政官員宴會這樣城主定期召開的可以攜帶伴侶的場合，瑪莎還是經常出席的。


  去多了，耳濡目染間也習慣性地講這些沒什麼意義的話來填補沉默。


  按照慣例，接下來應該是伊格謙虛幾句，說「成功也有運氣」云云，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提幾句自己的努力或是天賦，儘可能不顯得像有目的性似地誇耀自己一番。


  沒想到，伊格卻沒有按照套路出牌，他眉頭微皺，直接搖了搖頭：


  「不，我想，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與我本人沒什麼關係。」


  「啊？哦——我知道了！」


  「伱是想說，這其中也有我妹妹的付出吧？」


  瑪莎自覺抓住了事情的重點。


  想想也是，自己在回到「塔列克」之後，還沒有問過家裡的情況呢。


  說不定是我們德雷克家發跡在先，才讓伊格這個怪胎最終也混成了鎮子的上層人物。


  想到這裡，瑪莎的心中還隱隱有一絲期待。


  如果是這樣，那簡直就是童話故事成真。


  遠嫁到大城市，丈夫成了神職者。


  回到家鄉之後，發現家鄉也變成了大城市，家裡還發達了。


  人生中竟會有如此美妙的變化？

  可惜，伊格的回答打住了瑪莎想要為自己喝彩的心。


  「瑪俐也和我一樣，都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真正賜予我們這一切的，是慈愛的、偉大的、至高的神明！」


  「也只會是神明。」


  說著說著，伊格的聲音從淡漠變向熱情。


  就好像是一個消極厭世的囚徒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


  瑪莎忍不住和丈夫對視了一眼。


  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對方的意思：

  得，碰上狂熱的信徒了。


  在公眾場合開口閉口談神明也就罷了。


  在這種私人的晚餐上還這麼說。


  那隻能是狂熱信徒了。


  約維克想的還要更深一層。


  伊格既是一個狂熱的信徒，又是教會的高層。


  那按理來說，應該相當有名氣才是。


  畢竟「塔列克」本來在北地的鎮子就算是有點名氣的。


  這兩年發展勢頭也不錯。


  現在甚至都成大城市了。


  沒理由一個在「塔列克」發展的教會的高層聲名這麼不顯。


  要知道，狂信徒們最擅長的就是搞大新聞。


  就算是最弱小的教會的狂信徒說不定也會搞出震動整個大陸的大事件。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狂信徒們既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別人的生命。


  至於什麼教會未來的發展、與其他教會的關係.等等問題都不在他們的考量範圍之內。


  對他們而言，只要能完成心中的「正義」就行了。


  掌握「貝爾斯塔德」的「飽滿麥穗」教會哪怕放到整個王國的範圍來看都能算是個中上游的教會勢力，但也只有個別的神職者會表現出明顯的狂熱。


  雖然每個大教會的神職者的情況不盡相同，但唯有一點是一樣的。


  那就是狂熱信徒的數量絕對不會佔據主導。


  這個世界可不止有一位神明！

  即使只是一個秩序神系，都有數十位神明存在。


  狂信徒就像是一把雙刃劍，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或許十分好用，但大多數時候都不會是第一選擇。


  神職者不像平民，基本一輩子都被鎖在土地或者自己的營生上。


  神職者們是要出去和別的教會打交道，互惠互利的。


  今天我需要用到你們的神術辦事了，我就請你來。


  明天你要用到我們的神術了，你請我過去。


  可如果狂信徒摻和進去了，那事情一下就不好說了。


  別到時候忙沒幫上，仇倒是結上了。


  所以到最後，基本上狂信徒們都被安置去佈道和宣講了。


  就是講講經義，發揮自身優勢，順帶給個人揚名。


  教會實務嘛，就別想染指了。


  總之無論如何，像伊格這樣的情況，不該默默無聞才對。


  難道是最近才變得那麼狂熱的？

  「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意思，伊格，我也時常感慨神明對於我命運的指引。」


  「我簡直無法相信，如果沒有神明，我會流落何處。」


  約維克還是決定從自己的身份出發，和伊格追求一下情感上的共鳴。


  如果對方就是一個比較低調的高階神職者，那自己附和兩句也算是為雙方打下一下比較和諧的交談基礎。


  而要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伊格不僅是邪神信徒。


  還是邪神的狂信徒。


  那他好歹還能提醒一下對方，自己的背後可也是有神的。


  而且自己和他一樣，都是敬神的好男人。


  敬神者和敬神者之間應該惺惺相惜。


  不要搞窩裡斗。


  伊格並沒有捕捉到約維克的小心思，卻也能聽出他的言不由衷。


  心裡默默嘆氣。


  這世界上，愚昧無知的人實在太多了。


  遇上好事，總覺得是自己的努力收穫了回報。


  遇上壞事，又要質疑神明為什麼不庇佑自己。


  殊不知，一切的一切都在神明目光的注視之下。


  身為神明的僕人所要做的，就是傾盡自己的所有去完成神明的諭旨。


  但是，世界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何其少！


  伊格也不是什麼瘋子，不會因為沒能碰到同道中人就發怒。


  於是向約維克扯了個笑容，點點頭，算是回應。


  「打擾了，伊格祭司，請問我是否讓僕人們開始上菜？」


  就在這時，向餐桌走來的管家的一句話讓約維克和瑪莎的神色都是一動。


  倒不是他們餓了急著想吃飯，而是他們的猜想被驗證了——


  伊格果然是一位高階的神職者。 「那就開始吧。」


  隨著伊格的指示下達，裝著各種餐前蔬果的盤子被端了上來。


  每個人面前空放的酒杯里也被倒上了果酒。


  然後是第一道正餐，也是近年在「塔列克」流行起來的特色菜肴——紅果烤兔。


  廚師先將新鮮向月兔肉串好掛在明火上烤。


  待兔肉表面呈現金黃色時，將其取下並剁成小塊。


  接著，放進盤子里，淋上由紅果製成的的酸甜果醬。


  既有烤兔肉的爽滑，又融合了水果的清爽。


  帶給人們一種多層次的味覺體驗。


  約維克起初有點猶豫是不是要下口。


  東西雖然看起來是挺誘人的，但他也不想因為自己這點口腹之慾而落入陷阱。


  但後來見自己那個警惕性不夠的妻子已經動嘴吃得很香了。


  身為主人的伊格和瑪俐也在平常地享用面前的美食。


  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和空氣鬥智斗勇。


  便學著伊格分出一塊兔肉，多沾點餐盤邊緣額外放置的果醬送入嘴巴。


  烤兔皮酥脆的口感和果醬味道的和諧組合讓約維克吃得根本停不下來。


  沒多久就把一大盤肉吃了個七七八八。


  還忍不住開口問道：


  「伊格，瑪俐，你們這是什麼肉，怎麼吃起來這麼香？」


  伊格微微一笑，他之所以設下這一宴，本意就是為了和約維克聊這件事。


  約維克不清楚他這裡的情況，但他可對約維克和「飽滿麥穗」、「貝爾斯塔德」的情況了解得很：


  「約維克，你現在吃的，是向月兔肉。」


  「向月兔肉？」約維克有些驚訝，「我知道向月兔皮，但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吃向月兔肉。」


  「我還以為是向月兔肉質不行，所以才沒人吃呢。」


  伊格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耐心地解釋道：


  「一直以來，我們「塔列克」都是以毛皮出名，尤其是向月兔皮和灰兔皮。」


  「以前毛皮產量低的時候，兔肉產量自然也低。」


  「現在「塔列克」的毛皮產量節節攀升，我們的向月兔肉和灰兔肉的供應也變得越來越充足了。」


  「自然就會有廚師圍繞著兔肉研髮菜譜。」


  「你面前的這道，就是我們「塔列克」的特色，『紅果烤兔』。」


  伊格沒有說的是，「塔列克」的兔肉產量固然是提升了，但是肉質上乘的新鮮兔肉，尤其是向月兔肉，依舊是賣得上價的好東西。


  他也是因為自己現在在「塔列克」說一不二的地位，才會一直有最好最新鮮的向月兔肉供應。


  約維克聽到伊格的話，心思開始活泛起來了。


  向月兔本來在北地的名聲就很響亮。


  只不過那都是兔皮的名聲。


  現在自己嘗下來，兔肉的味道也好得出奇。


  雖說向月兔在暖些的地方就活不下去了。


  但我是不是能帶些向月兔肉回「貝爾斯塔德」呢？


  再進一步，我是不是能給「貝爾斯塔德」的肉食貿易里再添一項呢？


  一般來說，像這種具體的瑣事，不需要由一座城市中層及以上的行政官員操心。


  但在「貝爾斯塔德」不一樣。


  大量的食物在「貝爾斯塔德」進行中轉，或是販入北境，或是從北境販出。


  再加上城市本身也出產各種各樣的農作物。


  可以說，「貝爾斯塔德」的核心事務都是圍繞食物和食物貿易展開的。


  約維克這次向上級請假前往「塔列克」。


  如果能在「度假」期間，為自己的城市引入一種新的優秀食材。


  怎麼得也算是立了個小功。


  畢竟北境所有被挖掘出來的好食材想要賣得更多，賣得更貴，都得通過「貝爾斯塔德」向更富裕的南方城市外銷。


  這座被譽為「北境鑰匙」的城市最終一定是能從中抽到稅錢的。


  自己邊度假，邊立功。


  豈不美哉？


  約維克投向伊格的目光頓時變得熱切起來。


  伊格抿了一口果酒，掠過了還在小口但快速地啃著兔肉的瑪莎，與約維克視線交匯。


  他明白，自己的計劃成功了。


  在從天平教會的牧師那裡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次約維克的來訪是一個機會。


  當然，就算是約維克不來，向月兔肉向外推廣的計劃也依舊會開展。


  無非就是還要再花些精力物色合適人選罷了。


  以往的「塔列克」對向月兔的利用只局限於皮。


  獵人們一般都是把肉直接當做打獵途中的後備乾糧。


  小打小鬧的時候當然無所謂。


  但現在向月兔好打了，肉多出來，如何好好利用這些多出來的肉自然就成了一個重要問題。


  伊格身為「塔列克」的實際掌控者，必須為這座屬於黑衣之禮的城市的方方面面做好規劃。


  送走了約維克和瑪莎，瑪俐先回到了嬰兒室照看阿佩萊斯。


  伊格則來到宅邸最深處的祈禱室。


  這是一間空無一物的房間。


  唯有正對著入口大門的白色牆壁上，畫有一個標準的紅色長方形。


  伊格面朝著長方形跪下，開始了每日的最後一次祈禱。


  自他經受神降的那個夜晚起，一切的發展都變得很順利。


  他的生活變得忙碌。


  掌握的權力也越來越大。


  雖然他並不明白為什麼神明希望他能和瑪俐結合。


  但在瑪俐同意之後，他便毫不猶豫地與對方結婚，承擔起了丈夫的職責。


  可是他的內心卻始終有著無法填補的空缺。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正不正確，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夠通過神明沉默中的考驗。


  神頌完畢。


  伊格緊盯著眼前的紅色長方形，最後一叩首。


  抬起頭。


  卻意外發現，長方形上的紅色竟兀地綻放開來！

  血色的光芒像是父親仁慈的目光掃過他的身體。


  伊格頓時如同被電流擊中一般僵硬。


  眼睛緊盯著牆上發光的長方形。


  表情逐漸痴迷和敬畏。


  淚水流淌下來，滑過臉頰。


  咚——


  伊格哽咽著再度將頭叩在了地面上。


  靈魂深處響起的雋永聲音使他美夢成真：

  【我為你感到自豪。】


  【我的祭司。】


  那溫和的話語濕潤了伊格乾涸的靈魂。


  咚咚咚——


  他叩首再叩首。


  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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