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文學少女
第167章 文學少女
暮色漸深。
儘管天還沒完全暗下來,但巨大的圓月已經高懸於天空,在昏暗的天幕中佔據了一處絕佳的位置,默默注視著地上的一切。
檯燈的光分外柔和,將書桌以及書桌前奮筆疾書的短髮少女照亮,纖細的影子映在潔白的牆面上。
頸間的藍色海豚吊墜微微泛光,像是在眨著眼睛觀賞窗外的月亮。
卧室門忽然被敲響,門外響起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
「古箏,該吃飯了。」
「知道了,馬上來!」
古箏高聲應了一句,放下紙筆,把書桌上的書收好,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見沒有新消息,輕哼了一聲,這才活動著胳膊和脖子走出卧室。
見女兒又一口氣學習了一下午,餐桌前穿著圍裙的古浪一臉心疼,也顧不上繼續品嘗勺中的熱湯了,痛心疾首道:「我說你這丫頭,都中秋了還整天悶在房間里學習,好歹出來陪你爸我說說話啊。」
「跟你有什麼好說的?」
還不等古箏開口,就見苗燕兒左右手各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菜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說道,「伱整天不學無術,跟小箏都沒個共同話題,我還怕跟你說多了把她帶壞了呢,別愣著了,去廚房把剩下的菜端過來。」
「遵旨!」
苗燕兒在這個家裡有著絕對的話語權,擁有家庭弟位的古浪不敢不從,連忙走進廚房,出來時面露得色,顯然想到了什麼,提高音量道,「我說老婆,誰說我和女兒沒共同話題的,我完全可以和她聊韓晝那臭小子嘛。」
這不是共同話題是什麼?
古箏正在電飯鍋前為每個人添飯,兩隻特製大碗是她和苗燕兒的,剩下的正常大小的碗是古浪的——這是一個用碗的大小決定家庭地位的家庭,她聞言回頭看了老爸一眼,緊接著便收回目光,一副不想搭理對方的樣子。
「看吧,說了你們沒共同話題。」
苗燕兒搖頭低笑,一邊取下圍裙一邊落座,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杏眼中閃過警覺,奇怪道,「不對,以前你從來不用『臭小子』來稱呼韓晝的,哪怕上次他把你最愛的花襯衫穿走的時候你也沒有這麼叫過他,怎麼突然就改變稱呼了?」
她的目光變得犀利了幾分,「說,你是不是有什麼關於韓晝的事情瞞著我?」
古浪心頭一緊,有個洞察力敏銳的妻子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對方還在家中擁有著絕對統治力的時候。
他看韓晝不爽當然是因為對方和古箏開房的事,但他可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先不提韓晝會是什麼下場,古箏絕對會因為他的失言而好幾天不理他。
沒看見那丫頭已經不打算給他添飯了嗎?
他心思急轉,一臉不爽地坐到座位上,冷哼道:「我們月餅都給那小子準備好了,飯也是特意做的四人份的,可中秋都快結束了,那小子連問候都懶得問候我們一下,這不是臭小子是什麼?」
「是你記性差!韓晝這幾天有事要忙,來不了我們家,我不是早就跟你們說過嗎?」
古箏下意識為韓晝辯解,板著臉把一碗飯重重放在了他身前,沒好氣地說道,「他讓我替他祝你們中秋快樂,還說後天回來的時候會給我們帶葉城的特產。」
父女兩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韓晝跑到葉城去了嗎?」
不出預料,苗燕兒果然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問道,「他去葉城幹什麼?」
古箏把特製大飯碗遞到她手中,又抱著自己的大飯碗落座,搖頭說道:「應該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吧,我沒有詳細問他。」
「他一個學生能有什麼重要的事,總不可能是去旅遊吧?」
古浪覺得有貓膩,一臉恨鐵不成鋼道,「古箏啊,不是我說你,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種事你不問清楚怎麼行?你就不擔心他是跟哪個女生一起出去玩了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刻意換上了一種陰森的語調。
古箏面色微變,把臉埋進飯碗里,故作鎮定地反駁道:「這有什麼好怕的,韓晝去哪裡是他的自由,我又不關心,而且他又不認識幾個女生……」
「你說的那是高中,這大學都開學一個月了,你敢保證這段時間裡他沒有和哪個女同學眉來眼去嗎?就算他不對某個女生動心,你能確保就沒有女生對他圖謀不軌嗎?」
古浪面露冷笑,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道,「你以為就只有男人好色是吧,我告訴你,就那臭小子那張臉,有女孩子惦記是再正常不……」
話沒說完,只見一支筷子如同標槍一樣從他眼前掠過,穩穩插入眼前的飯碗之中,整根筷子幾乎完全沒入了米飯里。
他冷汗直流,不敢再多言。
桌對面的苗燕兒笑吟吟地說道:「我說老公啊,你是不是有點跑題了?你說這兩個孩子就說這兩個孩子,扯其他人幹什麼?對了,把筷子還給我。」
古浪費了點勁兒才把筷子從碗里拔出來,畢恭畢敬地遞給對方,訕笑道:「哈哈哈,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他再次看向古箏,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變,語重心長道,「反正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你既然喜歡那小子,那就得有點危機感和緊迫感才行,別玩電視里要死了才表白那一套,我和你媽又不反對你在這個時候談戀愛,嗯……你應該懂我意思吧?」
苗燕兒贊同地點點頭,笑呵呵地說道:「我們的確不反對,雖然我個人認為女孩子需要保持一定的矜持,但主動出擊並不是一件掉價的事,如果是我的話,韓晝今晚必須在咱們家待著。」
古箏依舊把臉埋在碗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沉默片刻,這才有些心虛地抗議道:「誰說我喜歡他了?」
「合著你什麼都沒聽進去啊!」
古浪痛苦地捂住胸口,「我倒是一點都不希望你喜歡那小子,問題是你喜歡他這件事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會縱容那小子和待你在一起?」
他覺得有些話有必要和這傻孩子說清楚,如果是之前也就算了,但現在這兩個傢伙都睡到一個房間里了,這要是不在一起這傻丫頭不是吃虧了嘛!
不對,在一起也吃虧!
韓晝那個臭小子!
他斟酌片刻,循循善誘道:「古箏啊,你什麼都要爭第一,這一點我們不攔著你,但一碗水要端平……這麼說可能不太對,不過戀愛這種最該爭的東西你不能放著不管啊,你難道就不怕有人趁你不注意偷偷上分嗎?」
「偷偷上分?」古箏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就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和那小子眉來眼去啊,你別以為這種事不存在,想當年……」
察覺到某人又有了想擲出筷子的動作,古浪很識趣地沒有把當年的事說出來,轉而說道,「總之你就當現在有個假想敵在勾搭那小子,總不能別人都已經眉來眼去了,你還在這裡『不確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他吧?」
他越說越來勁,不過苗燕兒卻忽然出聲制止了他:「行了,又不是你談戀愛,一天瞎操什麼心,好好吃飯。」
古浪一愣,這才注意到古箏不知何時陷入了深思,抱著碩大的飯碗,正盯著陽台外的月亮發獃。
……
「都說中秋是團圓的日子,那你說我們兩個現在像這樣依偎在一起,屬於什麼性質?」
圓月高懸,涼風習習,給夜色帶來一陣涼意。
韓晝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沒好氣地說道:「先不說是什麼性質,我們現在的狀態哪裡和依偎沾邊了?」
此時的他正和莫依夏坐在酒店附近一座的公園長椅上,大晚上公園裡相當熱鬧,還好他們來得早,不然未必能佔據一處不錯的賞月位置。
「我們倆的影子不就依偎在一起嗎?」
莫依夏神色淡淡,兩隻手放在腿上,看著地上的影子說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時候影子比人更誠實。」
韓晝呵呵笑道:「你找個黑燈瞎火的地方,它們說不定更誠實。」
「到那個時候誠實的就應該是身體了。」莫依夏揚了揚下巴,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問道,「如果把現在的月亮當成燈,而開關就在你手上,你會選擇把它關掉嗎?」
韓晝面露狐疑:「突然問這個幹嘛?」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樣說話比較文藝。」 「怎麼,純情女高中生改行想當文學少女了?」
「首先,純情女高中生和文學少女是可以兼容的,沒有改行之說,其次,我本來就精通文學,只是一直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韓晝乾笑兩聲:「單從你平時的遣詞造句來看,文學和你應該是扯不上什麼關係的……」
「你不信?」
莫依夏看向他,神色從容地撩起髮絲,說實話,如果只看氣質,這個女孩確實很有文學少女的范兒。
不過也只是看起來罷了。
「信,當然信。」
韓晝很清楚和這傢伙說話的注意事項,不回嘴不多問,最好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以免被對方帶進溝里。
「信就好,那回答我的問題吧,如果操控月亮的開關在你手上,你現在會把它關掉嗎?」
韓晝思索片刻,正要回答,忽然想起對方昨晚有關月亮不自由的言論,警惕道:「這該不會是一道陷阱題吧?正確答案其實應該是操縱月亮的開關並不存在,我這種草履蟲不該抱有這種空切的幻想什麼的?」
「習慣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這或許就是你那麼優柔寡斷的原因。」莫依夏低嘆一聲,「不是陷阱,說出你的答案就好。」
月亮高懸於天空,一動不動,似乎在也在等待著韓晝的答案。
「這樣嗎……那我不會關。」
韓晝並沒有思考太久,輕笑道,「中秋節沒有月亮怎麼行。」
「是嗎?」
莫依夏瞥了他一眼,「同樣作為寄託人類精神而誕生的產物,節日的本質和戀愛聖地又有什麼區別呢?七夕演變成歌頌愛情的節日,當天最大的意義居然是促進消費和增加開房率,某人不太喜歡戀愛聖地,但對這些節日卻似乎沒有多少不滿呢。」
「這有什麼好不滿的。」
韓晝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地說道,「起碼節日的好處在於可以放假,不然你今天壓根沒法坐在這裡,不過聽你這意思,難道你很討厭七夕不成?」
「可以這麼說。」
莫依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畢竟我還從來沒過過七夕,如果明年我也能為促進消費和增加開房率做出貢獻,那我就不討厭它了。」
韓晝:「……」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回憶道:「說起來你今年的生日好像就在七夕的前一天來著,你過的好像是陽曆生日……」
「嗯,真是不巧。」莫依夏語氣遺憾,「要是明年還是這樣就好了,頭一天過十八歲生日,后一天過七夕為……」
「行了行了,為增加開房率做貢獻這些話就不用說了。」韓晝面無表情地打斷,反問道,「你呢?如果你掌握著控制月亮的開關,那你會關掉它嗎?」
「當然會了。」
莫依夏抬起一隻手,將眼前的月亮遮住,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既然月色都是我的了,那我憑什麼要給別人看。」
「那你還真是夠蠻橫的。」
韓晝搖頭失笑,起身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嗯。」
莫依夏跟著起身,一邊整理裙子一邊感慨道,「葉城的晝夜溫差還真大呢。」
「誰說不是呢。」韓晝緊了緊外套,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明天雪山上估計也挺冷的吧,我們要不要多穿幾件衣服過去?」
莫依夏陷入沉默。
「也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危險,我們需不需要找個嚮導什麼的?」
莫依夏沒說話。
「你該不會壓根就沒做好計劃吧?」
莫依夏還是不說話,似乎不想搭理他。
韓晝瞄了她幾眼,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生氣了,忍不住笑了笑,一邊脫下外套一邊說道:「叫你不帶外套,覺得冷又不直說,非要拐彎抹角的……怎麼,這是不高興了?」
莫依夏很自然地接過外套穿在身上,這才開口說道:「我沒有不高興,不過如果不是你的要求,我今天應該是會穿著校服外套出來的,所以這本來就是你的責任。」
韓晝的外套對她來說顯然有些偏大了,但穿在身上並不顯得臃腫,當著韓晝的面,她毫不矜持地扯起衣領低頭嗅了嗅,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韓晝臉色一黑,差點沒動手把外套搶過來:「你在幹什麼?」
「據說腎虛的人身上的味道很微弱,如果回到酒店時我的味道蓋過了你的味道,就意味著我昨晚的把脈沒有問題。」
「呵,就不能是你體味重嗎?」
韓晝冷笑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你確定這是文學少女做得出來的事?」
「體位?這我倒是還沒有研究過……不過文學少女也是人,做什麼都不奇怪。」
莫依夏神色從容地說著,扭頭看了他一眼,提議道,「你冷嗎,要不我們挨著一起走吧?」
此時的韓晝只穿著一件短袖,冷倒是有點冷,但他現在百病不侵,因此無所畏懼。
「不冷,不過如果你實在擔心我著涼,那就走快一點,而不是像條警犬一樣到處亂聞。」
莫依夏充耳不聞,不過步伐悄然加快了幾分,走了一會兒開口道:「你衣服上的氣味正在變淡。」
「然後呢。」韓晝嘆息一聲,放棄抵抗。
「我說了,這是腎虛的體現。」
「我也說了,是你體味太……算了,你繼續吧。」
「你的反應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平靜,不過這的確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完全可以坦然面對。」
莫依夏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張開手掌遮住天上的月亮,抬頭看去就像是月亮消失了一樣。
有光從指縫間鑽進來。
再用一隻手遮住眼睛,世界就徹底暗下來了,像是有人把燈關掉了。
「畢竟我又不嫌棄。」